好半天工夫,楊萬榮才勉強合上嘴巴,不過依然是滿臉不可思議的神色。「這些東西,有些我也只能說個大概出處,象這柄短劍,我只知是來自南洋爪哇,卻叫不上名。賢佷,你,你莫非也做海上營生?」
馮虞撓了撓頭,這陣子心態不對呀,怎麼老想著賣弄,把底子都露了。這下如何收場才是?
「世伯說笑了。小佷哪有機會出海?一沒問道二沒貨。只是小佷素來喜歡新鮮物事,又喜讀書,這所見所聞,自然是駁雜了些。」
听了這話,楊萬榮大拇指一豎,「佩服!老夫素來是眼高于頂的,能真心信服的還沒幾個,賢佷真可以算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了’,老夫實心實意地佩服!」楊家兄妹也是嘖嘖稱奇,楊雲眼珠一轉,躲在後頭扯了扯馮虞的袖子,悄聲問道︰「依虞啊,這里頭什麼東西最寶貝啊?」
馮虞猜著她的心思,歪著頭想了想。「這些個個都是稀罕物事,若說所用材質,自然是那錫蘭寶象最是珍貴;論工藝,最細致的還是那個水晶執壺。不過,若是你想擱到屋里,還是要那個玫瑰碗好了。」
馮虞回的聲兒挺大,滿屋人都听著了,頓時哄堂大笑,只有楊雲鬧個大紅臉。「死依虞,那麼大聲干嘛!」說著抬腳又要踢,想想老爹在邊上,如此粗魯實在不妥,只能借勢狠狠一跺腳,發泄不滿。
楊萬榮看著有趣,又怕女兒真惱了,發作起來不好看,只能搭上點本錢了。「好了,好了,雲兒莫惱,既然喜歡,便將這玫瑰碗拿去好了,只是不要弄壞了。這次可是看在賢佷面上,以後不許再打你爹的主意咯。」
邊上楊雨看了眼饞,也想張口討要。楊萬榮卻象是未卜先知,狠狠瞪了他一眼,嚇得楊雨話到嘴邊「咕嚕」一聲又咽回去了。
看老爹同意割愛,楊雲樂得不行,一把搶過,美滋滋地往自己屋里跑去,經過馮虞身邊時還感激地飛了他一眼。
看楊雲走人,楊萬榮扭頭看了看楊雨,「去,告訴伙房,今日有客,去尋些稀罕海味,再備些好酒。嗯,今日天氣好,筵席便擺到後花園水榭。」
「好 !」楊雨答應一聲,歡歡喜喜扭頭就跑。看著楊雨屁顛屁顛的背影,楊萬榮搖了搖頭,轉身招呼馮虞︰「賢佷,來,我們坐下再敘。」
三人再次落座。楊萬榮笑道︰「這里我也不瞞賢佷,這些年老夫就是在海上討生活,如今多少做下一些規模,方才有了這‘萬帆楊’的諢號。不過畢竟這是違禁的營生,也不好為外人道。我看賢佷是個有見識有擔當的,也便不再瞞你。」
馮虞淡淡一笑,「世伯的大名,小佷早已如雷貫耳。所謂海禁,令出時便是不知所謂,如今更是早已名存實亡,依小佷看,早晚要弛禁的。」
楊萬榮苦笑一聲︰「嘿嘿,賢佷想的差了。這滿朝文武哪個不知海禁名存實亡,只是有些事好做不好說,以免沖犯祖制,單那些個言官,就能將你活活罵死。再說了,禁制之下,我們這些海商要想吃這晚飯,便要上下打點,花錢買安生。從京城到南直隸,從省城三司到地方州縣,多少人從中得了好處?這海禁一廢,這些人不是平白少了無數收益,哪個肯干?」
「原來如此。」記得曹容之前也說過相似的話,馮虞如今听來倒也沒什麼別樣的感受了。「難怪首輔大人的墨寶世伯都能弄得來呢。」
「賢佷,我看你于這海貿似也有些揣摩,不知有沒有什麼心得。這幾年,跑海的越來越多,幾個大戶相互傾軋,生意不好弄啊。老夫是當局者迷,楊風這孩子現下幫著我,人是穩重,見識歷練卻也有限,總想著尋個高人提點一二。」
馮虞一听連連搖頭。「小佷可萬萬擔不得這‘高人’二字。不過有些淺見,對不對的世伯隨意听听就是。據我所知,如今各處海商跑的都是兩條線,東瀛、南洋,進出之物相差無幾。所謂同行是冤家,同質經營,自然是要相互傾軋的。要想獨佔鰲頭,要麼咱們出的貨不同,要麼,就只能憑拳頭說話了。」
看楊家父子听得仔細,馮虞心中稍定,班門弄斧的信心又足了些。「先說這貨,無非是兩條,一,咱們手上有什麼,二,對方急著要什麼。瓷器、絲綢、茶葉,現下各家所販的無非這幾樣,如果世伯能弄些新的奢侈之物,只要是獨門經營,便可以漫天要價,與外番王公貴族多換些值錢的香料金銀寶物,獲利自然更豐。再說第二條,南洋近況我倒不清楚,只是听說東瀛這些年時政紛亂,刀兵四起,若能弄些槍盾甲冑火藥授予當地土酋,想必銷路極好,連帶的其他生意也好做了。」
頓了頓,馮虞又說道︰「再一條,說句本不該說的話,全靠月港一地經營,等于將命根子交在他人手上。萬一哪天官場換了主子,來個愣頭青,一力掃蕩海商,世伯只怕要吃大虧。還需在外洋尋個落腳處穩妥些。」
楊萬榮深以為然,頻頻點頭。「賢佷想得長遠,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吶。有些尚需徐圖緩進,有的嘛,卻是即刻可行。我看賢佷是有主張有主意的,如何,干脆與我楊家一道將這生意紅紅火火做起來?」
「這個——」馮虞一愣神,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才是。以馮虞的閱歷看來,這楊萬榮倒是個靠得住的人,只是海貿這會兒畢竟還是違禁的勾當,敲敲邊鼓可以,一旦摻和進去,說白了就是加入黑社會,自己如今混得還算是風生水起,有那個必要嗎?
看馮虞沒吭聲,楊萬榮笑了笑,岔開話題。「呵呵,貨源這一節,只怕也要坐落在賢佷身上了。方才賢佷所說的磨漆、折扇,豈不正是那稀罕新奇的奢侈之物,能否定期供與老夫?價錢不是問題,反正是翻著番往外洋販就是了。」
「這個好辦。如今兩處工坊產能有限,供兩京的高官顯貴尚且吃力。不過,只要能推得開,增員增產不是難事。至多等個半年,應該就能向世伯供貨了。只是量多量少卻不好說。」
「好!有賢佷這句話就成!」楊萬榮欣喜之余,又想起什麼,對馮虞說道。「對了,賢佷不是要在漳州開分店嗎?若是信得過楊家,此事便交與楊風一力操辦,連帶泉州府那邊,老夫也有些交情門路。」
楊風這會兒也摻和進來。「是啊,依虞,這事不過舉手之勞,便交與愚兄好了。我楊家別個不敢說,至少在漳州府、泉州府、鎮海衛、永寧衛的地盤上,還是能賣些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