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拔腿便走。馮虞趕忙攔下,「先生去哪里?」
「龍場啊。」
馮虞趕忙勸解道︰「即便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時。先生難得避禍武夷,與此地便是有緣,不妨在此丹山碧水間盤桓幾日,調養心性,虞也趁此機會想日夜求教,先生意下如何?」
王守仁連連擺手︰「求教二字愧不敢當。論職位,雲泥之別,論學問,守仁反受大人提點之恩,如何反轉過來了?」
兩人為這「求教」二字退讓半天,最後議定只稱「切磋」。兩人也不在大人、先生的亂叫,約定便以平輩相稱。王守仁明擺著年長許多,馮虞便又當了回小老弟。待得馬貞安排好飯食回來,卻見這倆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實在想不明白這一來一去,反差怎麼就這麼大呢?
王、馮兩人在武夷山每日里游山玩水,閑來談古論今,馮虞肚子里墨水有限,如何能與人家經學大家較真,只能將西方哲學家如柏拉圖、康德、黑格爾、尼采、弗洛伊德、榮格等人的理論東拼西湊,再弄些後世政經史地觀點,倒也有些較當時而言可稱振聾發聵的奇談怪論,兩人倒也聊得頗為相得。馬貞畢竟還有公務在身,沒法泡在這里,第二天便告罪離開,留下個主簿代盡地主之意。
七日之後,馮虞不得不回返福州,想必已有大堆事務等他料理,何況三月還得去月港求親下聘,也不能不有所準備。王守仁也打算回南京探視父母一遭再去龍場,上回詐死,還不知把家人嚇成什麼樣了。兩人就此依依惜別。馮虞又強塞給王守仁百兩會票及十幾兩散碎銀子,又取上狐皮大氅相贈,這才上馬辭去。
一路順流而下,不幾日便到福州。銷假之後,馮虞便急吼吼地帶了一幫工匠往壽山,趕著雨季來前動工修路。走了幾回,馮虞對那段山路恨得不行,不拓路,單是往里頭運工料便不知要費多少周折。
如今馮虞已是福建數得著的人物,趕著巴結的越來越多。單說福州知府葉如蔭,原本在馮虞跟前多少還有點上官的架子,如今雖然品秩上還高上一頭,可是論起權勢來卻差得遠了。這位不知道打哪兒听說馮虞要在壽山修路,連忙趕了過來,說修路建橋是大功德,地方上全力協助雲雲,當即征調地方徭役,出工出銀,便將此事給包下了。
動用公帑給自家修路,馮虞總有些不好意思,便捐了一千兩銀子,將這道路延伸一小段,打通了附近的兩個村子。又雇人在自家上游挖了個小湖,遇著暴雨壽山溪水不至陡漲成災。這項工程固然自家受益,下游民眾也可得安生。兩處一動工,幾個得益的村子便由鄉老帶隊敲鑼打鼓送來一塊匾額,上書「澤被桑梓」,還要在道口立碑資證,唬得馮虞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這碑最終是沒讓立起來,否則後人若是知道真相,豈不是笑掉大牙。
這動工修路不是一時半會兒便能完工的,馮虞眼看著入三月了,便一門心思籌備聘禮。古時由說媒到成婚,須經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儀。這一套程式,周代即已確立,最早見于《禮記-昏義》。之後各代大多沿襲周禮,只是名目、內容有所更動。宋代民間嫌六禮繁瑣,僅行四禮,省去問名和請期,分別歸于納采和納征。《朱子家禮》連納吉也省去,代之以媒氏通書、合婚。僅取三禮,三禮也成為本朝定制。
按照前番與楊風所議,由于婚期至少還得等個一年多,此次上門行的是納采、納征雙禮,以示鄭重。古人除了納征下聘以外,其余五禮均需男方使者執雁為禮送與女家。可是福建這地方,連大雁都難得看見,便改用木刻雁代之,還有用鵝、鴨、雞三種活禽代替的。
到了三月三,馮虞特聘了本地最有名的胡媒婆,十兩紋銀的報酬,同往月港求親。後頭還跟了大隊親兵、挑夫,禮物大包小包滿滿兩車,浩浩蕩蕩地「煙花三月下漳州」去了。
如今朝廷征斂無度,地方不靖。這一趟好東西偏又帶了不少,為防不測,馮虞特請福建都指揮使司行文各地衛所沿途交接護衛。至于各地錦衣衛檢校緹騎,逢著上官過境,更是大表忠心的好時機,老早就往黑道上放話,哪個冒頭敢打主意的,莫怪翻臉無情。一時間地方上雞飛狗跳,倒是馮虞這隊人馬所到之處,毛賊混混一概銷聲匿跡,當地百姓倒是過了兩天安生日子。
到了月港,馮虞一行尋一客棧入住。行納采之禮男方是不能露頭的。第二日一早,親兵隊長周百勝一身新官衣,護送胡媒婆上門提親,得到應允後,再由胡媒婆正式向女家納「采擇之禮」,采禮是一對近尺高的無瑕羊脂玉瓶,上頭雕著鴻雁南飛,這便替了雁禮了。緊接著便行通書、合婚。
胡媒婆上午去的下午方回,一臉喜色。「馮大人,明日便看你的了。」
次日天不亮,馮虞便起身梳洗。今日是下聘,不好再穿官服,馮虞換了一身掐金百蝶穿花大紅曳撒,頭戴束發金冠,白褲皂靴,看著是一身喜氣,精神頭十足。幾個親兵見了在旁竊笑︰「果然新姑爺模樣。」馮虞听了也不生氣,只是作勢要踹人,幾個沒大沒小的家伙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用罷早飯,馮虞出門翻身上馬,由胡媒婆引著往楊家而去。身後老長一串隊伍,俱是福州跟來的親兵、僕役、挑夫,個個一身新,以壯聲勢。一路上,本地男女老幼紛紛擁在路邊看熱鬧,指指點點。馮虞听不懂閩南話,不過看那樣子無非是艷羨之語。馮虞自不必說,便是後頭跟隨的也不約而同地挺胸疊肚,意氣風發。三十名親兵腳步走得那個齊,平日里會操校閱都沒這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