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狩,唱主角的無疑是換裝火銃的新軍。此時,馮虞正目不轉楮地盯著這些嚴訓了兩個多月的親隨奮力沖殺的身影。邊上親兵偷眼觀看,卻見這位統帥一直是面無表情,看不出端倪來。
看著火銃手已展開隊形發起沖鋒,馮虞心中默算了一會兒,方才下第三道令︰「騎軍抄掠兩翼。」隨著旗語令下,早憋得難受的兩路緹騎紛紛抖擻韁繩,夾緊馬月復,如離弦之箭一般飛掠而出,朝假想「敵陣」馳去。戰斗發展到這一步已無懸念,待騎隊切入敵陣,中軍即刻鳴金收兵。
不一會兒工夫,各路人馬在坡下列隊,听候講評。這也是馮虞立下的新規矩,每回演訓之後,主官定是要當場評點得失,明定賞罰。馮虞往軍前一站,只見官校們一個個挺胸疊肚,精神頭十足。看這情形,方才如過家家一般的軍演還真沒花費多少氣力。馮虞沖弟兄們點點頭,開口說道︰「方才這一仗,仿的是平亂中常有的擊破大股亂匪主力之戰。本官見著諸位弟兄隊形嚴整,謹尊號令,不動如火,侵掠如風。甚好!只是……」
原本受到主官夸獎,各隊軍兵還面露喜色,可听著馮虞這一聲「只是」,心頭不由得便是一緊。
「只是不知他日實戰時,對著刀槍如林賊眾如雨,諸位還能如今日這般沉著應戰,令行禁止,奮不顧身以殺賊報國。現如今,四方不靖,中原各地警訊頻傳。便是咱們福建,前不久建寧府不是便有教匪作亂?本官略數了數,我朝開國百四十年,福建境內作反民亂幾乎是兩年便生一起。咱們都是陛下親兵國之干城,更當精實嚴訓,枕戈待旦。日後,各級官長尤須督促部屬,下死力操練。須知,平日多留十斤汗,戰時少去一斤血,待到兩軍對陣方知臨陣磨槍卻是遲了。弟兄們,怕不怕苦?」
「不怕——」眾官兵齊聲喊喝。
「怕不怕累——」
「不怕——」
「好!皆是我大明好兒郎。各隊即刻由直領百戶帶開各自講評。午飯後,再行新課目。解散!」
上午這場演練,各路軍兵又是放槍又是沖殺,正是興起時,听說下午還有課目,不知又是什麼花樣,甚是好奇。各隊點評後,眾人埋鍋造飯匆匆吃過,稍事休息,便又興奮地重聚軍陣听候將令。
「下午的課目是——搜剿山林。」馮虞揚鞭指向右手數里外一座不太高的林木蔥郁的山包。「待會子步軍各隊打散,一小旗刀牌手搭一小旗火銃手,刀牌手在前搜索,火銃手在後壓陣,分路包抄兜剿。遇著敵軍,呃,就是野物,刀牌手結陣護翼,火銃手攢射殺敵。騎軍將山頭圍死,如有漏網之敵,即刻封堵圍殺。本官有話在前,這一戰,不記各隊斬獲,只求全殲敵軍。若能做到無一漏網,全軍有賞。若是哪一方向走月兌了獵物,沿途小隊都要責罰。記下了?」
「記下了!」听說還有打獵這一保留曲目,官兵們喜出望外,個個已是摩拳擦掌。
「好!各隊,出擊!」
馮虞這一聲令下,各隊騎軍已是迫不及待,撥轉馬頭沖著那山包疾馳而去,只給列隊的步軍留下一團塵煙。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數百緹騎已將那山頭團團圍困,小隊緹騎控馬彎弓,繞著山包交錯巡行。不多會兒,步軍也已趕到,範長安帶著眾百戶按著軍令將部屬重編,二十人一隊排成兩個橫列,從各個方向朝著山頂搜索前行。馮虞帶著幾個親兵縱馬馳上附近一處山岡,居高眺望軍兵動作。
隨著各小隊展開推進,山林間漸漸的有槍聲響起,伴隨著軍兵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听得山腳巡行的騎軍百爪撓心,直巴望著山上的弟兄們高抬貴手,放幾個野物下來,讓他們好歹也過回狩獵的癮。哪知過不多時,便有十來只山麂、野兔、狐狸等野物如驚弓之鳥一般飛竄而下,甚至還有一口脊背、臀部兩處掛花的野豬破圍而出。喜得那些個緹騎彎弓搭箭四下圍追堵截。弓弦響處,那些個奔逃的野物紛紛栽倒在地。還有兩個膽大的挺著長矛直奔發狂的野豬沖殺過去。待離著近了,兩人控馬閃過野豬的沖撞,斜著身子借著馬力,將長矛狠狠戳入野豬的背脊,當場將它捅翻在地。
親眼目睹這兩位斗豬士壯舉的馮虞,此時卻生不出一絲興奮之情。一般說來,野物遇著人群追獵,少有膽敢沖著人群沖出重圍的,往往是反身逃命。眼下既然有如此多的野物逃下山來,不難想見,躲過槍口往山上逃的還有多少。林中射擊,目標一般都在三十步之內,按理說,隧發槍的精度足以應付。這幫火銃手的準頭實在是……之前練的多是隊列陣型,實彈射擊的機會確是少了些。看來,槍法還是得用子彈堆出來。
隨著人群向前推進,包圍圈漸漸收緊,槍聲、喊殺聲越發密集,林間騰起一股股的白煙,逃下山的野物也漸漸少了。無事可做的圍山緹騎恨不得如往年一般直沖上山去砍殺一氣,礙著軍令如山,只得是揮舞刀槍吶喊助威。
約模過了大半個時辰,山頭上漸漸地沉寂下來。馮虞隱隱望見山頭上軍兵往來穿梭,搜索漏網之魚,偶爾有槍聲、歡呼聲響起,也不知是搜殺到什麼了。再過了一陣子,搜山的步軍三三兩兩或抬或挑,帶著斬獲撤下山頭。
演練完畢,各隊官兵回到出發地,按著方才的混合編制站隊,拾回的獵物堆放在陣前。馮虞往坡上走著,迎面便是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燻得馮虞一陣陣的反胃。
馮虞緊要著牙,狠狠呼出一口氣,走到軍陣前頭站定,看了看堆積入山的獵物,高聲說道︰「此番,弟兄們動如雷霆,合力痛剿,那個,戰果輝煌啊。不過,方才搜山全程,本官都已看在眼里,破圍而出的野物未免多了些。火銃手的準頭實在是不敢恭維啊。自然,方才圍山的人馬略少了些,陣型稀薄,野物又不比標靶,指望它老老實實蹲著讓人來打,也著實是難了些。」底下發出一陣哂笑。
「可是,弟兄們,你們想想,方才那些個不過是些干挨打不能還手的野物。若是日後面對的是那些個有刀槍、有弓弩、有滾木礌石,負隅頑抗陰蔽待機的山賊亂匪,我等還能如此閑庭信步毫發無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