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馮虞便揣著喜帖去見梁裕。听著門子通傳,梁裕竟接了出來,見面便猛拍馮虞肩膀,「漂亮!太漂亮了!」乍一听還當是夸贊馮虞衣裝打扮呢。不過馮虞知道梁裕夸的是給正德、劉瑾備下的兩件大禮。
「呵呵,梁公公謬獎了。還是工匠們得力,著實下了番工夫,拿出的自然是好東西。只是明年不知該做些什麼來,方能蓋過今年了。」
「哈哈哈,明年事明年再說,反正今年是過上安穩年了。來,里頭說話。」
兩人進屋落座,梁裕往椅背上一靠,問道︰「這些日子,你可真個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了。今日怎麼忽的上門來了?」
馮虞從懷中掏出一張灑金大紅喜帖遞了過去,「廿一日家姊大喜的日子,公公于我馮家有大恩,說來也算是長輩了。這張帖子虞必是要親自送到府上的,屆時務請賞光。」
「哦!恭喜恭喜。」梁裕樂呵呵接下喜帖,略看了看,鄭重收起。「誒,咱家原先不是听說你是獨子麼,怎的又有了個姐姐?」
「哦,這是家母之前認下的干女兒。」
「原來如此,不知許配哪家高門大戶?」
「那倒不是。許的是虞手下親兵百戶岳海,就是當日為救虞性命斷了一臂的親兵。」
「噢——嗯,當日听你說過一回。原來是他。」梁裕上下打量馮虞幾眼,點了點頭。「行啊,有你的,如此重情御下,跟你的那幫崽子豈不效死命。好,到時候咱家必去給你撐這場面。」
「如此,多謝公公了!」
從梁裕府里出來,馮虞嘆了口氣。當初可沒想到人家會這麼看待這門親事,未免想得太功利了些,不過是要補上欠岳海的那份情分而已,怎的便成了御下有方了呢。唉,人言可畏。算了,愛怎麼說怎麼說吧。林瀚、林泮二老,听說林瀚住在南門外,林泮卻就住在城內黃巷西林里,先近後遠得了。
到了黃巷,親兵問明黃巷林泮府宅所在,馮虞一行便直接找上門去。到林府正門不遠處,只見幾個家丁打扮的正在往外搬運家具,看那神色竟是如喪考妣。其中一個抬頭看見馮虞一行,臉色大變,「哎呀」一聲拋了手上包袱,連滾帶爬撞進門去,一邊還嚷著︰「老爺!老爺!禍事來了——」
這動靜卻將馮虞嚇了一跳,再看另外幾個,俱都放下手中物事,一個個手足無措地看著馮虞,似乎是听天由命了。
馮虞看得好生納悶,下得馬來,走上前去,隨手拉過一個問道︰「你等可是林泮林大人府上的?」
「是、是。」那人趕忙回話,上下槽牙似乎磕踫得厲害。
馮虞更覺著奇怪,又問︰「你等沒見過官麼,怕個什麼?還是家中有麻煩?難不成是我手下曾來滋擾?」只見此人畏畏縮縮,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來,看這樣子是真嚇著了。馮虞將他放開,正待另尋一人來問。只听府門內傳來一聲怒喝︰「閹豎!非得趕盡殺絕麼!」
緊接著,一位老者氣沖沖趕將出來。只見此人須發皆白,頭戴皂色四方平定巾,身著褐色大袖袍衫,還拄著一根鹿頭拐杖,握杖的雙手直抽抽。看那橫眉立目的模樣,只怕一言不合便要抄起拐杖開打了。
馮虞趕忙退後兩步,躬身一禮,好言說道︰「這位老伯莫非是誤會了?在下此行特來拜會林大人,別無他意。」
「嗯?」那老者一愣神,「你不是錦衣衛麼?非是劉瑾差來的?」
「的確不是。」
听到這兒,那老者面色稍緩了緩,手也方才攥得那般緊了。他上下打量馮虞一番,「看你年紀輕輕便著這斗牛服,又是前呼後擁,不像是那些世襲勛貴之後,卻象……莫非你便是馮虞?」
馮虞淡淡一笑︰「正是晚輩後進。敢問您可是……」
「老夫林泮。」只見他淒然一笑,「嘿嘿,自從老夫致仕,原本這車水馬龍的府門,如今已是門可羅雀了。當日在京師,老夫便听過馮大人的名號,可謂是咱們福州府後輩之翹楚。不論是朝堂之上還是桑梓民間,大人的官聲都是很不錯的。只是你我素無往來,今日登門可有何就教?」
「林大人言重了。大人歸鄉寧養,後生晚輩理當登門問安求教,豈敢用這‘就教’二字。方才大人怒氣沖沖,說什麼‘趕盡殺絕’,府上可是遇著什麼麻煩事了?」
那林泮長嘆一聲,「如今可不敢當這大人二字了。此事說來話長,」說著,他四下看看,不見旁人,想想還是不放心,「馮大人,此處不是講話所在,咱們進書房小敘。」
馮虞知道其中必有蹊蹺,跟著林泮進了院子,吩咐親兵四下把守,這才進書房落座。
「如今老夫落魄,往日走動勤的,如今個個避之唯恐不及,不想今日馮大人卻登門探望,老夫心下感激。只是,唉,老夫倚老賣老,只將你作後生晚輩來看,有句話卻是要說的︰你不該來!」
「嗯?」馮虞一楞,「這是為何?您老是致仕,又不是罷官。晚輩也不打算阿附劉瑾過甚,難道還有什麼顧忌麼?」
林泮搖搖頭,「想來大人還不知我為何丟官的吧。年初,老夫升戶部侍郎。升官後不曾如旁人一般籌措禮金去巴結劉瑾,這廝想來便已不豫。六月間,此人要修個什麼豹房,要往國庫開支大筆銀兩,國庫一時籌措不得,他便打起了九邊軍餉的主意來。不知哪個給他出的主意,用朝廷印制的紙鈔替代現銀發往九邊,這銀子便能騰出。你想啊,邊關將士拋妻別子效命疆場,好容易撿條性命回來,連幾個制錢都拿不到。朝廷的紙鈔拿到民間,票面上是千錢,能當得五百錢用就了不得了。老夫自然是據理力爭。這一來,劉瑾自然忌恨,新賬老賬一起算,便矯旨令老夫致仕了。」
馮虞趕忙安慰道︰「老大人高風亮節,晚輩是早有耳聞的。既然事不可為,致仕也好,省得日日不自在,悠游林泉豈不更好?」
「唉,我倒是想了。可那劉瑾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