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潛听馮虞刨根問底,正打算習慣性地打個馬虎眼,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細細思索一邊,正色道︰「大人有心另闢一方天地,確是宏圖大志,正合潛之所欲。只是,這番志向要想兌現,未必便比權傾天下容易多少。只怕是得窮究半生精力。潛……願效犬馬之勞。」
馮虞長舒一口氣,這家伙,還是個大喘氣的。「極好!有自明全心襄助,我這底氣又足了三分。回返福州之後,咱們再搜羅人手,盤算仔細,轟轟烈烈做起來。今個晚上話說開來,心頭卻是暢快許多。咱們……喝兩盅?」
「大人,此地貌似是廟宇,您去哪出尋酒去?便是有酒,您還真打算在這佛門淨地……」
「啊?哦,我倒忘了。也罷,當我沒說,來,咱們仔細商議商議。還是方才那話,封官許願那一節你如何看?」
「呵呵,大人,依你看這羅夢鴻能成事否?」
「你看呢?」
「這羅夢鴻確是個有本事有心計的,只是不明大勢,卻又自視過高了些。如今,雖說朝局有些混沌,可大明還遠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別個不說,朝廷府庫錢糧充盈,那劉瑾雖說為政苛嚴,但還不算太過離譜,朝中還有李東陽等一干宿臣勉力維持,大明元氣尚在。放眼域外,土木堡之變後,朝廷用心經營九邊塞防,進取不足自保有余。蒙古各部四分五裂,兵力不足,若想大舉南下,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于朝鮮、建州、安南等地,更是掀不起大浪。那羅教若是此時作亂,必成眾矢之的。即便他羅夢鴻再隱忍個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覓得良機。更何況,依我看來,這羅夢鴻也不見得是個能韜光養晦之人。」
「怎麼說?」
「若是個能隱忍的,既然時機未至,絕對是掩藏行跡,步步小心,斷然不肯輕易露出廬山真面目。就算是看好大人,想要收服為己用,也未必便要親自出馬。依今日之行徑,要麼便是這羅夢鴻手下無人能降服大人,不得不拋頭露面親自上陣。要麼,便是有恃無恐,自以為萬事盡在掌握。不管從哪頭來說,都不是成大事之舉。」
馮虞一拍大腿,說道︰「這句話可是說到點子上了。在我眼中,此人精明有余,行事卻無人君氣度,斷不是能成事的。再說了,空口白牙哪個不會?呵呵,鐵券丹書,本朝開國那些個領了鐵丹書的,有幾家能得善終?越是精明自許的,便越是剛愎自用,不能容人,日後最是翻臉無情。哦,這些話你听听就算了。反正這羅夢鴻在我眼中絕非能成大事之人,攪亂天下,貽害生民者,便是此輩。」
「大人明鑒。」
「行了,」馮虞立起身形,拍了拍朱潛的肩頭,「這事有譜了,咱們都回頭歇著吧,明日便要趕路。還有些事,咱們路上再議。」
……
第二日,馮虞一行便加快了腳程,盡速離開這是非之地。林炫跟著隊伍馬不停蹄,眼見著與一處處勝景擦肩而過,心下未免惋惜,不過那一日他多少也看出些端倪,再看這幾日馮虞、朱潛二人神色大異往常,時時在一塊兒咬耳朵,知道情形有變。不過自己初來乍道,尚未知根知底,人家不說卻也不好多問。只是默默跟著,不敢說一句多余的話來。幸而三五日後馮、朱二人漸漸回復常態,又時不時與林炫談些所過之處的人文掌故、詩詞佳句,偶爾經過些有年頭的名城要津,有時也歇上一兩日,讓眾人有暇稍作游歷。
三月下旬,眾人回到福州府,那些聖旨、會票已先期平安運抵馮府,當日便引起轟動。緊接著,聖旨上所言之事也已通過邸報傳遍八閩官場,便如巨石投入清池一般,四方震動。馮虞府上自然是喜氣洋洋,就是蹬著新造的三輪車上街市買菜的廚工都是一路昂首挺胸,便如自己得了封賞一般。上門恭喜的更是險險將門檻踏破。
第一個來道賀的是錢萬才。馮虞剛在府中坐踏實,水還不及喝上一口,這位就上門了。馮虞倒不覺著意外,寧王在朝廷必有耳目,只怕自己還沒回來,消息便傳到這位錢老板手上了。「請到正廳吧。」
馮虞剛在正廳坐定,錢萬才便邁進門檻。有些日子不見,此人似乎又胖了一圈,圓滾滾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也不知樂個什麼來。一見馮虞,錢萬才一躬到地︰「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馮虞伸手虛扶,「錢老板,免禮,請坐。不知這喜從何來啊?」
錢萬才笑得更歡了︰「哎呀大人,我家主子听聞您在京師又得高升,皇上還特特的為您新開了個衙門,這不是大喜麼?看看您這一身新,嘖嘖。也就是您方有這等喜怒不形于色的涵養工夫,若是換做小人,早樂得是找不著北了。這不听說您回返府城,在下立馬便來賀喜,順致我家主子遙賀之意。殿下說,若非藩王無詔不得擅離封地的祖制約束著,他都有心親自登門道賀呢。」
「寧王殿下有心了,回頭務必代我致謝。」伸手不打笑臉人,馮虞自然客氣有加。
錢萬才看了看左右無人,一欠身,湊近些個低聲說道︰「寧王殿下差小人過來,還有些事想听听大人的意思。」
這錢萬才還真是屬黃鼠狼的,上門便無好事。「請講。」
「這一個呢,日後您那都百工使司必有無數奇貨出產,就如那腳踏車。寧王的意思呢,能否勻些與他。」
「這個……若要得少,倒也不是太難。大宗卻不好說了,畢竟是直供內府,若是大內要得多要得急,這頭的供貨便不好打包票了。」
「這是自然,總不好令大人為難。第二樁,便是上回與大人所議之事。」
「嗯?上回所議?哪一樁?」
見馮虞確是記不得,錢萬才笑道︰「大人日理萬機,記不得也是常理。便是與那趙大的通海生意,去年耽擱了,今年殿下打算正經做起來。如今大人管著錦衣衛,又領邊備海防事務,通海諸事全在大人治下,自然須請大人照看則個。條件麼,還是上回說的,不管是陪是賺,大人按貨值計,穩拿一成干股。」
馮虞一拍腦袋,果有此事,去年事多一忙,竟將此事忘諸腦後了。此事不提則已,今日既提起了,便要查個究竟。但有一絲不妥,便將那什麼趙大剿除了。想是這麼想,馮虞面上卻是神色如常。「噢——原來是這事,不說我還真忘了。不過本官一言九鼎,去年議定之事自然不會再有變動。你且轉告寧王殿下,放心便是。」
敲定兩事,那錢萬才面露喜色,「大人果然爽快,這個,大人一路風塵,小人不便打擾大人歇息,暫且告辭,晚間小人在寒舍備下便宴,有些別致節目,不知大人可否賞光……」
「免了免了,錢老板好意本官心領,不過剛著家,還有些瑣事料理,三五日後再說吧。」
「如此也好,數日後待大人歇息好了,小人再來攪擾。」
「好說。來人,送客。」
看著錢萬才樂顛顛遠去,馮虞撇了撇嘴,這寧王朱宸濠倒是什麼都想插一杠子,看這情形,收買京中權貴地方文武只怕是花銷不少,一個藩王再有錢也禁不住如此折騰,難怪要變著法子弄錢了。至于那趙大,倒是要著人盯牢了,能攀上寧王這跟線,只怕也非善類。
正想著,只見門子匆匆進來通報︰「爺,外頭已有多位大人前來拜賀,都在門廳處候著傳見呢。這是名帖。」
馮虞一看,好家伙,已是厚厚一摞。「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