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幅畫卷上的人明顯是同一人,靖軒皇定定的看著。
那發黃畫卷上的是絳雪,風落霜的娘親。而另一幅畫卷上的人,曾有探子目睹此人出現在宗政蒼熠身邊。
宗政蒼熠的脾氣再了解不過了,這麼多年來,能近他身的除了四大暗衛,再無其他人!這個年輕書生偏偏又生了與絳雪相似的容貌!
這麼多年來,靖軒皇無時無刻沒有停止尋找與絳雪相似容貌的女子,他總覺得絳雪雖然死了,但如她那般靈動出眾的女子,上天一定會再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他心心念念了這麼多年。終是有了一絲希望……可為何,這畫卷上的女子竟與宗政蒼熠走得如此近?
靖軒皇看向畫卷的眼神愈加的猙獰,一貫能沉得住氣的他,在這會,竟有種無法言說的憤怒感覺!他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像是被風孤鴻和懿貴妃給玩弄于鼓掌之間!
難道說……風落霜……這畫卷上的年輕書生,真的有關系不成?
或者說,絳雪當年生下的女兒與絳雪一模一樣!
靖軒皇猛的掀翻了面前的案幾,案幾上的杯盤悉數散落在地上,他踩著一地狼藉,九紋龍的靴底滲出絲絲血跡,看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十七年了,他的堅持終于收到效果了嗎?
但為何……偏偏是他最不想為敵的宗政蒼熠??
「來人!宣絳懿進養心殿!」
靖軒皇咬牙開口,眼底噙著的冷意讓進來的小太監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伺候皇上這麼長日子,這還是第一次看到皇上發如此大的火!
皇上平時是極能忍耐的性子,這會卻是……
……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懿貴妃面色蒼白的走進來。
她此時看向靖軒皇的眼神,已經平靜到了極致,或許,她是真的死心了,從此,心如止水。但當她進來看到靖軒皇的第一眼時,心底的痛還是不經意的撕扯了出來,無論她面上怎麼偽裝,心底的感覺是不會騙人的。
「民女絳懿見過皇上!」懿貴妃撫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跪在地上,除去一身華服,朱釵環翠,青絲松松的束在頸後的懿貴妃,沒了昔日高貴華麗,清秀面龐不施粉黛,看起來更像是尋常百姓家的普通女子。
只那表情,如死水一般,不起波瀾。
靖軒皇任由她跪在那里,他踩過地上杯盤的碎片,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繼而,俯,眸子冰冷的定在她臉上。
嗜殺寒徹的語氣,瞬間凝結了她周圍的空氣。
「要朕提醒你嗎?提醒你風落霜的真實面容是什麼?」靖軒皇咬牙開口,一字一頓。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扎入絳懿心底,他將那副書生的畫卷狠狠地甩在絳懿面前的地上。
畫卷層層展開,畫中人,那俊逸無雙的容顏……讓絳懿一瞬間淚如雨下。
她如何能忘記姐姐的容顏呢?永遠都忘不了的……對她呵護有加的姐姐,這世上最疼她的人,臨終前含淚將落霜托付給她的姐姐。
絳懿跪在那里,任由靖軒皇提著她的衣領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她能感覺到,靖軒皇還是顧及她月復中胎兒的,並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只是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
她再次近距離的看著他,鼻對鼻,眸對眸。她努力讓自己忽視眼中看到的他……
「皇上……」
「你想說什麼?」靖軒皇咬著牙看她,此刻,他的語氣還算是溫和。他給她最後的機會,同時他也知道,絳懿的脾氣與她姐姐不同,她是認死理的女人,一旦承諾了,便不會輕易改變!
就如同這十五年來,她都死心塌地的留在他身邊,哪怕當初被他冷待,被他利用,她也沒有一個字的怨言!
這會……她是否也同樣會信守對絳雪的承諾呢?
絳懿不說話,痛苦的搖搖頭。
靖軒皇都猜到了不是嗎?可他還是想要一個確定的答案,這便是天底下國君的悲哀。不同于普通老百姓,對于發生在身邊的事情,作為皇帝,他不容許有任何的背叛和疑點!
他甚至……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認定!而要逼著自己身邊的人一定要親口的告訴他那個答案!
他一定要逼著身邊的人才肯罷休!他是一國之君,容得下臣子之間的爾虞我詐,地方官員的欺瞞狡辯,他為了平衡朝臣之間的關系,對很多事情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對于身邊的人做出的事情,他卻一定要追根究底!
絳懿咬著唇搖搖頭,她不會說的!哪怕她今天死在這里了,她也不會說!
心都死了,還說了做什麼?
「你……」靖軒皇眸中迸射絲絲寒冽的殺氣,看向她的眼神,隱隱的還有一分不忍,一分疼惜。
絳懿在他這般眼神中,卻是露出一抹蒼然悲戚的笑容,
「皇上……您不用如此看著我了,我都懂……您只是想讓絳懿內心還存著最後一絲奢望罷了……但是絳懿寧肯沒有這般奢望,也不會告訴皇上什麼……皇上,您可以恨我,怨我,殺了我都行。但絳懿不會說任何話。」
懿貴妃的眼神是無法言說的蒼涼。
如今這般結局,她不是沒有設想過……但真的到了這一天,她的心還是會痛。
「你真是冥頑不靈!竟然跟朕對抗!!好好好!連你也如此……」靖軒皇突然冷笑出聲,他緩緩松開絳懿的衣領,步步後退,明黃色的靴子在後退的時候,在地上留下一個清晰的血印……
絳懿看到,本能的低呼一聲,
「皇上您受傷了!」
「你心中到底是有朕還是沒有?」靖軒皇眼中重新點燃了光亮,只要絳懿肯告訴他實情,他就可以恢復她的貴妃身份!這一點,不用他明說,她也懂。
絳懿重新跪在地上,用沉默來告訴靖軒皇她的決心!
靖軒皇看著如此決絕的她,這一刻,他臉上的欣喜悉數淡去,什麼都不剩下了……他驀然記起,曾經,絳懿是他認為身邊最親密的人,最不可或缺的女子,最能在床榻之間讓他盡享歡愉的寵妃……而現在,卻連她都這般遠離他了!
「來人!送絳懿回去!傳朕的旨意,絳懿終生不得入宮面聖!」
如此狠絕無情的一句話,十五年的夫妻之情,到了此刻,只換來一句終生不見!
絳懿明白靖軒皇所謂的位置和身份,注定了他會做出這般無情的決定!她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出養心殿的,曾經,她是第一個可以留宿養心殿的妃子!而今,她也是靖軒皇下令第一個被趕出去,永世不得入宮的妃子!
當她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墨竹這里。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何時暈倒的。
墨竹嗓子壞了不能說話,只是微笑著看她。只是,在墨竹臉上依稀能看到喪母之痛的巨大打擊。她本來還想刺壞自己的耳膜,但是被落霜阻止了。落霜告訴她,如果她連听力也毀了,便成了一個需要別人照顧的人。
而她既然覺得痛苦,為何不學著濟世救人,將她母親所犯下的錯誤,用另一種方式贖罪!
墨竹那時候還小,她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任何錯!所以,她現在能做的就是幫助更多人,而不是自甘墮落!
懿貴妃看到落霜也在,正端著一碗湯藥過來,落霜扶她起來,什麼都沒問,只是小聲哄著她吃藥,讓她不要燙到。
懿貴妃心底的蒼然悲戚,被此刻落霜淡然的態度緩緩消融。落霜知她內心痛苦,卻只字不提,用另一種方式讓她釋懷。落霜如此聰明冷靜,自然是知道她內心痛苦,也知道靖軒皇下令將她趕出宮的事情!
她給她時間環過來,再慢慢開口訴說。
懿貴妃忍著不適喝下落霜親自熬制的湯藥。不覺模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月復,輕輕握住落霜的手,低聲道,
「皇上看到你女扮男裝的畫像了,已經有所懷疑。」懿貴妃低聲說著,落霜眉頭輕蹙,淡淡道,
「怪不得姨媽你被趕出宮的時候,皇上會派人追在你身後想將你秘密帶走。不過蒼熠已經解決了那些探子,皇上並不知道你在墨竹這里。」落霜輕聲安慰著懿貴妃。
心底,卻莫名生了一絲緊張。
靖軒皇如何會得到她在西域城的畫卷?難道靖軒皇這些年一直不曾死心?一旦那畫卷被靖軒皇看到了,而她又是在宗政蒼熠身邊出現的,靖軒皇很快就會想到這其中的關聯!
「落霜,我想在這里住下,直到孩子出生。」懿貴妃虛弱開口,雖然喝了湯藥,但她心底遭受的打擊,卻需要更多地時間才平緩。
落霜點點頭,墨竹現在住的地方是蒼熠給選的,連左麒麟都不知道。她每次來的時候都是走的暗道。
墨竹這時候打手勢給落霜,意思是天已經不早了,落霜應該早點回去和宗政蒼熠團聚了。還打手勢告訴她,他們新婚燕爾,不能分開這麼長時間,萬一宗政世子回去找不到人,一定會掀翻了世子府的。
墨竹一點都沒夸張,宗政蒼熠不是沒干過這種事。
落霜點了下墨竹的鼻子,又幫懿貴妃檢查了一體,除了身子虛弱了一點,其他都還好,最重要的是,懿貴妃要調節好自己的心情才行。
「我先回一趟世子府看看,晚些時候再回來。這幾天真假太子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估計他會很忙。你們餓了就讓听雨給你們做吃的,我只帶听風回去。」
落霜說完,緩緩起身。清眸瞳仁因為想到等在世子府的宗政蒼熠,驀然閃過一抹明媚的光亮。懿貴妃見了,欣慰的笑笑,她追逐了一輩子也沒能等到最後開花結果,而今,她多麼希望落霜能跟宗政蒼熠一輩子幸福的在一起。
曾經,她是看好左麒麟的,但如宗政蒼熠這般強大的人,一旦他真心付出,那麼落霜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她想看到落霜幸福……
墨竹看著落霜離去的背影,一瞬間,有酸澀沖涌到眼眶中,再過幾天她就要出去雲游行醫了,她躲在這里不曾告訴過潘屹,听說潘屹這幾天什麼事情都沒做,不分白天黑夜的出去找她。
而她,真的要跟潘屹說再見了。
……
落霜回到世子府,卻不見宗政蒼熠熟悉的身影。小心髒不覺暗暗地失落了一下。
看到無言等在書房外,落霜走過去輕聲問道,「世子呢?」
無言恭敬開口,「回夫人,主子讓在下等在這里告訴夫人一聲,主子今兒去了邊關,最少七天才能回來。因為走得太急沒來記得跟夫人說一聲,夫人不要怪主子。主子給夫人找了幾本書,讓夫人這幾天解悶看的。」
無言說著將幾本書雙手捧著遞到落霜面前。
落霜一愣,眼底難以掩飾失落,她點點頭,接過無言手中的書,眸子垂下,臉上的表情是淡淡的脹然若失。
對面的屋頂上,一身玄金色長衫的宗政蒼熠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她,玄金色衣擺隨風翻飛,墨色瞳仁深情如夜,只是他的心,卻在無聲間,碎成一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