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呢?還是連聲的說不去。可是她的神情那樣矛盾,明明就是想去的樣子。
就算一直被壓抑,到底還是孩子的年紀,有哪個不願意和同齡姑娘相處玩耍呢?
但是她和一般孩子不一樣,她顧忌太多。
「表姐……」又林拖長腔,她難得撒一次嬌,但是每次使出這絕招,攻擊力都非同一般。蘿莉殼子成年人內心的又林毫無罪惡感朝著表姐撒嬌︰「表姐你這一回去,咱們三五年只怕都見不著面了。就這麼一次,你陪我一塊兒去吧?」
冬梅動搖了。
又林趁熱打鐵︰「姑姑和我娘那里我去說。再說,石姑娘家不遠,和咱們家就隔兩條巷子,還有上次那位周姐姐,你也見過她,她明天也一塊兒過去。」
雖然只見過一面,但也算是認識的人了,並不算是一片陌生。
「可是我……我不知道和人家說什麼……」
這個毛病,許多人都有。因為不常和人交往,所以不知道怎麼說話。而越不會說話,就對交往越畏怯,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沒事兒,咱是去做客,又不是當主人家要招呼人。主人招呼你,你就笑著答一句就行了。別人說什麼,你不知道時也可以笑,差不多的時候插一句‘是啊’‘是嗎’‘對啊’都行。」
冬梅難以置信︰「這怎麼行?能對得上嗎?」。
「行的,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冬梅終于被她說動了。
又林開始興致勃勃的給她挑衣裳。冬梅在這里住了這些天,四女乃女乃讓人趕了好幾身兒衣裳給她。冬梅看起來瘦小,又林挑了一件黃色的衣裳讓她換上瞧瞧,小英端著水盆進來,笑盈盈地說︰「表姑娘穿這個好看,顯得人特別精神。」
冬梅模模臉,不確定地問︰「是嗎?」。
「是啊。」
又林笑眯眯地說︰「讓小英再給你重新梳個頭吧,這個頭發和裙子不大配。」
小英應了一聲,搬出妝匣︰「姑娘看,梳個什麼頭好呢?」
又林想了想︰「梳個你拿手的唄。」
小英應了一聲︰「好 。」
冬梅這幾天下來已經自在多了,一開始的時候她都不敢讓小英伺候她,舉凡梳頭穿衣洗臉倒茶這些都是自己動手。又林想她一定是在家習慣了這樣。
小英細心地給她肩膀上搭上一條圍蓋,以免斷發和頭油弄污了衣裳,然後才替她把頭發松解開,細細的梳順,兩側鬢邊的頭發扯出來編成了如意辮結,用和衣裳顏色一樣的黃色帶子打了個金魚結,後頭的頭發歸在一起辮上,顯得既精巧,又利索。
「表姐你瞧,好看嗎?」。
鏡子里的小姑娘臉頰有些紅通通的,眼楮里露出既驚喜,又不安的神色︰「嗯……好看。」
「那明天咱們就這麼去吧。」
「噯,那你穿什麼?」
又林隨手指了一件︰「那個就行。我穿什麼都行。」
冬梅看那件衣裳只有八成新了,有些不解︰「那怎麼能隨便呢?人家下了貼子邀你的啊。」
衣箱里明明還有新衣裳的,看起來一次都沒穿過。
又林笑著說︰「不用。石姑娘以後要在這兒長住呢,第一次表現得太好了,以後次次都得這樣。哪次馬虎了,別人就會覺得你在敷衍。還不如一開始就隨隨便便的好。」
這話冬梅沒怎麼听明白。但是她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表妹雖然小,可是見識上比她強多了,識的字比她多,屋里擺了不少書。時不時就見她拿著一本在那兒翻。冬梅也悄悄看過一眼,那好象是本詩辭,每句五個字,第一句她認得第一個傷和最後一個驚,第二句她認識客、離和聲。
她悄悄的把書頁合上了。
她對書本有一種敬仰的心情,對會讀書的人也是一樣。就剛才那幾個她認得的字,還很不靠譜,興許認錯了也說不定。
書本里什麼都有,那里頭有一個奇妙的,豐富的……她觸及不到的世界。
都說識字了才不做睜眼瞎,讀書了才明白事理。所以表妹處處比她強。
一早起來,表姐妹兩個先去給李老太太問安,一個捧碗一個舉箸,伺候老太太高高興興吃完了一頓飯。
「你們姐倆今兒是要出門啊?」
「您真是多忘事,昨天就和您說了,今天我們去石家,石家姑娘下貼子請客,中午飯也不用預備我們的份兒了。」
老太太笑眯眯地擺手︰「去吧去吧,小姑娘們就該多湊在一塊兒,說說笑笑的才好。等再過幾年都大了,就沒這會兒這麼快活啦。」
兩人手拉手穿過院子。冬梅一直到這會兒才有了真實感。
她是真要出去了。去和同齡的小姑娘在一塊兒玩,穿著好看的衣裳,談論著平時她不懂得的話題。
她的腳步越發輕快起來,就象即將掙月兌樊籠的小鳥一樣。
石家的宅子有些年頭了,看門前的樹就知道——有人說暴發戶和世家的區別,看樹就能看出來,哪怕房子蓋得一模一樣,可是你沒法兒一下子讓樹也暴漲起來。
她們坐在車上,車搖搖晃晃的向前走。整個鎮子都在從消彌的晨霧間漸漸醒來,運水的車子吱嘎吱嘎的經過,點點滴滴的水漬蜿蜒了一路。
冬梅覺得一切都那麼新奇,石姑娘既貌美又和氣,還夸贊她的頭發梳得好看。隔壁周家的姑娘也來了,石瓊玉招呼人上茶,說是從京城帶來的茶葉,請大家嘗鮮。冬梅其實品不出什麼不同來,但是旁邊的小姑娘說︰「這茶味道很香,和平日喝的不一樣。」冬梅記起又林教她的話,附和了一句︰「是啊。」
七八個小姑娘里頭,有愛說話的,也有不大吱聲的,冬梅驚奇的發現,表妹說的那三字妙訣果然百試百靈。有人抱怨天熱,她也跟著「是啊」,有人說起用鳳仙花汁染指甲,明礬放得多了些,顏色也沒有變得鮮艷,她也適時的表示一下疑惑「是嗎」。還有人說學女紅的時候總是縫不整齊,一條針腳歪歪扭扭象蟲子爬過一樣,她也跟著贊同「對啊」。
就這三個詞兒來回用,完全應付得來。
原來和人交往談話,真不象她想象的那麼難。漸漸的她也能接上一兩句話了,不象一開始的時候,只能用那三句來應付。
又林抿著嘴微微笑,周榭拉了她一把,兩人在靠窗前的地方小聲說話。
「听說你姑姑一家要走了?」
「對,這兩日就動身了。東西都收拾好了,船也定下了。」
周榭看了一眼屋里的人,輕輕松了口氣,又林問她︰「你看誰呢?」
「那個于姑娘今天沒來。」周榭說︰「謝天謝地,不見這人最好。」
「怎麼了?」
周榭一向好脾氣,難得听她這麼說一個人。
「你不知道,那天石伯母來我家的時候,朱少爺和那于姑娘一起過來玩兒。我娘想著招待貴客麼,特意換了待客的茶具,以示鄭重,那于姑娘還看不上呢,盯著杯子看了一會兒,硬是沒喝。」
又林忍著笑說︰「愛喝不喝,反正渴的是她自己。她後來真的一直不喝嗎?」。
「噯,別打岔。」周榭說︰「她生得倒也挺俊,可是那眉頭就沒見松開過,不知是身體不適啊還是心里不痛快。我和她說話,十句里她能應一句就不錯了。後來還在我們家哭鬧了一場。我看石伯母也挺尷尬的,走時候還對我娘說多包涵呢。」
「她哭什麼?」
「因為風箏唄。」周榭說︰「有個風箏不飛到你們家去了麼?朱少爺特意去撿,結果撿回來了,還讓她給撕了,接著就哭哭啼啼的……這姑娘心眼兒也太少,脾氣也太大了。你是沒見哪我看石伯母以後也不敢再讓她出門做客了,實在也太不象話了。」
又林一琢磨,這只怕跟心眼兒沒多大關系,這于姑娘怕是和那個朱少爺有那麼點兒青梅竹馬的意思吧?
都是女子,誰不明白啊?只有你重視的人你才會折騰他,為了他哭。大街上的路人甲乙丙,誰去理會他們啊?
周榭往門外一看,連忙拽了拽又林的袖子︰「說曹操曹操到。」
又林轉頭看,一個穿桃粉色衣裳的姑娘正邁步進屋。
她的確生得挺好看,眉眼秀麗,皮膚細白,而且有一種獨特而嬌怯的情態。
石瓊玉問她︰「你不是身體不舒服麼?怎麼又過來了?」
「剛才吃了藥,已經覺得好些了。我知道表姐今天請客,所以特意過來和大家見一面。表姐不會嫌我來得不是時候吧?」
石瓊玉一笑︰「怎麼會,大家也都剛來,正是時候。」向眾人介紹她說︰「這是我一位表妹,姓于,也是從京城來的。她不大習慣于江的氣候,剛來就病了一場。」
小姑娘們紛紛相互見禮。又林敏感的察覺到,石瓊玉和她這位表妹的關系,看著並不是非常和睦。
不過在場的其他人好象都沒察覺到這對表姐妹之間那種微妙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