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復州官道之戰,根據孤島軍團一貫的老傳統,傷兵自不用說,就是戰死的士兵也必須要把尸體帶回來。這次戰斗明軍至始至終控制著官道,一旦有人戰死或者受傷了,他們就會第一時間被拖入圓陣中保護起來。葉三也曾下過死命令,要把友軍的戰死者和傷者一起帶走,不準留下一個。幾乎沒有什麼戰斗力的金州軍也被當做一個輔兵營來和孤島輔兵一起抬著傷員,背著死者,默默無聲地走在中軍的位置。輕裝追擊的金州先鋒最後也被打散了和孤島野戰營一起組成大軍的前後衛和左右軍。在威脅消失後,這些士兵和孤島軍團的士兵紛紛私下交流,孤島軍團的士兵一個個也都驕傲異常,把孤島上的各項對士兵的優惠政策都搬弄出來,比如去除辱人刑罰等,這自然讓那些金州士兵听得眼里直冒火,就是下級軍官和把總以下的小頭目都听得很羨慕。可是當孤島士兵說到殘酷訓練,給他們的印象也非常深刻,當孤島士兵唾沫橫飛的時候自然對孤島訓練也多有描述。在這些士兵添油加醋描繪的故事里,孤島訓練場和人間地獄沒什麼兩樣,這些看似自相矛盾的描述讓金州軍士兵很是困惑,但他們從困惑中了解到了很重要的兩點,一是他們的首領葉三是個很厚道的高官,沒什麼架子,很平易近人,絕不是自己吃肉讓手下喝湯的人。二是孤島很少侮辱士兵,士兵不必擔心失去鼻子和耳朵。
趙輔此時正躬身背著一個老兵的尸體,無聲地跟著部隊行進。他心里也很困惑地回想著背上老兵在死前對他說的話,這個不斷流血的老兵,知道自己這條命保不住了,但是心里卻沒有任何遺憾。他說老婆有了,孩子有了,地也有了,還有自己陣亡的撫恤,他死了也沒什麼放不下的。讓趙輔困惑的是這個老兵在即將死去的時候,竟然是那樣滿足,沒有一點遺憾,在吐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趙輔好像還听見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趙輔滿懷著困惑,他對孤島制度確實不怎麼了解,于是背著尸體蹣跚前進的趙輔也跟其他人一樣,豎著耳朵在听他們的議論。
「大人還常說無論我們是因為什麼被流放充軍的罪犯,這只是我們的命不好而已,不代表我們天生就是卑鄙的小人,我們犯的罪在充軍的時候都償還干淨了。」說這話的竟然是孤島軍團中的一個輔兵,他的身份還不如趙輔,可讓趙輔困惑的是這個輔兵說話的聲音即嚴肅又有尊嚴,完全不是一個被充軍的罪犯所應有低人一等的神態。
伊恩和穆家政最後還是沒有出兵增援葉三,因為一旦復州有失,葉三的大軍就失去了落腳的地方,而且留在復州的一萬多輔兵也就失去了保護。此時葉三的命令已經發向了復州,城里的所有部隊除了要準備好繃帶和外傷藥以外,葉三還下令他們把城里沒有帶走的豬羊和狗都宰了,今天晚上說什麼也要讓這些士兵吃頓好的。
天色黑下來以後,葉三的軍隊才走到復州城外,復州城內的輔兵部隊帶著擔架和車輛出城來幫忙了。現在最忙的就屬那個率領救護營的江湖郎中,幾百個穿白衣的婦女被他指揮的能當兩個人使用,在一切就緒的情況下展開了緊鑼密鼓的救治,傷兵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孤島軍團的兩個野戰營十個縱隊和兩個騎兵馬隊則重新集結,準備接受葉三最後的檢閱。葉三在軍中沒有常設營官,這次出兵的時候,葉三讓馬文升暫時代理兩個營的營官。現在這些士兵全身都血跡斑斑,大多數人手上風干的血跡還沒來得及清洗,此時用浴血奮戰這個詞形容這些士兵那是最恰當不過了。葉三在親兵衛隊的簇擁下走向正中的一個高台,下面廣場上密密麻站滿了高舉火把的士兵。
一個年輕的軍官首先帶隊上前,同時身後跟著一名旗手,高舉的旗幟上寫著一縱隊三個大大的字。年輕人走到葉三面前大聲地喊道︰「大人,卑職野戰二營千總王茂生率一縱隊報告,我部定編四百人,戰前實到三百九十八人,戰死二十七人,負傷三十五人,長槍把總梅海亮殉國,還有一名把總重傷,現在我部官兵三百三十六人。此次戰斗,我部繳獲女真戰旗一面,奉獻給大人階下。」等二營千總王茂生簡要地匯報後,讓葉三困惑的是接下來是二營二縱隊匯報了,可是葉三等了半天竟然沒有一個把總上來。葉三身後的親兵急忙上前大喊了一聲︰「二營二縱隊把總出列匯報。」喊完後讓親兵更困惑的是二縱隊還是沒有動靜,最後在二縱隊的士兵推推搡搡中,一個臨時代把總帶著旗手默默地走了上來。走到葉三身前的時候,那個代把總正要向葉三行禮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還緊緊握著自己的長槍。他一愣之下連忙把長槍往身前重重一頓,槍桿刺入土里,咽了一口唾沫後才用低沉的聲音道︰「卑職孤島軍團二營二縱隊火銃隊代把總梁上君參見大人。」五年前跟隨葉三從京師來到遼東出生入死的那一千精兵到現在還有幾百人活著,除了馬文升、廖正軍等幾個人外,其他人如今不是各隊的把總就是參謀部成員,葉三認得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也差不多能叫出他們的名字。所以葉三第一眼看見這個他不認識的梁上君時,他就知道梁上君不是二縱隊火銃隊的把總,因為全軍所有十二個把總都是他從京師帶過來的老人。
「二營二縱隊的把總都陣亡了,卑職是臨時代理的。」梁上君從全軍解除警戒狀態以後,平時就有些木訥寡言地他就變得更加深沉了。他一路走向復州的時候一句話也沒有說,同僚推薦他做了臨時代理把總的時候,他還在默默回憶著今天的血戰。從戰後踏上歸途開始,梁上君握著長槍的手就開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隨著時間的推移,讓他困惑的是那只本來已經得到休息的手卻抖得越來越厲害。梁上君在葉三面前吭哧了半天才說出了二縱隊把總全部陣亡的事實,可是他的表情看起來還是那樣令人困惑,仿佛還沒有從心里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似的。葉三開始注意梁上君的手又開始顫抖了,梁上君連忙把長槍收回來,頭也低垂了下去,用越發低沉的聲音道︰「卑職所在的二縱隊,長槍隊把總、火銃隊把總,騎兵隊把總他們三個都殉國了,卑職是在回軍的路上被……被……他們……臨時代理的把總,也是現在唯一能站著匯報的代把總了。」說完,他還不自覺地看了自己的腿一眼,他的腿也負傷了,還有身上其他幾處皮肉傷,現在雖然都已經止血了,但如果不是實在沒有帶頭的了,他按照孤島條例本應該立刻去救護營接受包扎的。
梁上君背後站著的是二縱隊僅存碩果的一個旗手,他在听梁上君匯報的時候,也把頭垂向了地面。
「把總梁上君。」葉三厲喝了一聲,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讓梁上君打了一個哆嗦,他猛地抬起頭道︰「卑職在!」葉三盯著梁上君的眼楮下令︰「抬起頭向我匯報!」
「卑職遵命,大人。」梁上君深吸了一口氣,張開嘴良久也沒說出一個字,最後實在憋得差不多了才繼續道︰「卑職所在的二縱隊,定編四百人,戰前實到……不知道,大概有三百九十七人的樣子,戰死一百三十人,重傷二百多人,現在實到士兵五十八人。我們二縱隊……」梁上君實在說不下去了,他覺得自己的眼淚馬上就要噴涌而出,他側頭想避開面前的葉三和親兵衛隊的視線,腔調哽咽里竟然夾雜了嗚咽的哭聲。
他急忙連續咽了幾口唾沫,把最後幾句話說得特別響亮而流利︰「我們二縱隊奪旗五面,女真各個部落的軍旗都有。」說完這話以後,梁上君身後上來一個士兵,捧著一堆女真軍的軍旗,然後把軍旗拋在了葉三腳下,臉上混雜著悲傷和驕傲。
一時間,檢閱全軍的廣場上鴉雀無聲,密密麻麻的火把在風中晃動。葉三的眼光在梁上君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向下移,最後凝結在他不停顫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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