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女帝紀 第十九章

作者 ︰ 微雲疏影

對于許徽的問題,戚方倒是一點都不忌諱,非常干脆地說︰「你們知曉我的身世之後,尚且變了面色,何況潁川的學子們?我在那兒呆了一段時間,同窗時不時的冷嘲熱諷,尚且能夠忍耐。諸多名士對家父那毫不掩飾的不屑與鄙薄,卻令我無法忍受。我身為人子,無法對當眾辱罵家父之人出手,已是罪過,豈能再與這些人同住?所以,我一氣之下就收拾了行囊,打算在各地走走看看,順路回雁門,誰料竟被下僕背叛,困于此地。」

許徽曾听祖父說過,雁門太守戚忠精于軍略,卻對內政多有疏忽,加之雁門郡又被匈奴與大齊來來回回爭奪了這麼多年,魚龍混雜,各方勢力交織。戚忠在雁門根基不深,兒子的伴當被奸細混了進去,雖听上去有些可笑,卻也並非不可能。只是,出于謹慎,她還是多問了一句︰「既是打算回雁門,為何會走谷遠縣?」

若說走走看看,誰都不會錯過東都洛陽,可從洛陽回雁門郡,正常人都會走上黨中部的官道,而不會走位于上黨西北部的谷遠縣。可按照戚方的路線,他竟是想繞過上黨郡核心區域,直接從谷遠縣去太原郡,再去雁門郡。這種不合常理的路線,讓許徽心中犯了嘀咕。

若說上黨郡吏治黑暗,民不聊生,流民四起,戚方怕不安全,也不忍目睹此等情狀,想繞開倒也罷了。偏偏去年旱災蝗災接踵而至,上黨郡的情況,乃是北地諸郡中數一數二的好,他不走安全的路,反而走危險的路,這是什麼道理?縱然托大,也不至于到這份上吧?

戚方見許徽沒有讓人松綁的意思,無奈之下,只得多透了一點無關緊要的小底細︰「家父在士族與士子之中,聲名極為狼藉,我能成為鐘大儒的記名弟子,全賴家父昔日與並州許府君的一些交情。我自知這一走對不起兩位的期望,才刻意繞開上黨郡……」

听見這句話,許徽尚且能繃得住,許林、秦九與阿元等人的面色,卻又是一變。

世人稱呼大齊官員,幾乎皆用「使君」,唯有做到了一郡太守,或者刺史州牧之類的大官,才有資格稱「府君」。放眼整個並州,能有資格被稱作「府君」的,似乎就只有許徽的祖父許澤,以及她的父親許惲。

戚方是他父親戚忠最喜歡,也是最用心栽培的兒子,三歲開始習武,八九歲就在軍營里混,十一歲時便跟著小股部隊去見世面,收割匈奴人的腦袋。對他來說,冷靜、冷酷、冷血,是從小就接受到的教育;靜靜蟄伏,尋找時機,等待一擊必殺的機會,則是為將者必須的素質。所以,一見他們的臉色有變,戚方心中立刻了然︰「你們是上黨許氏的人?」

一說完這句話,他就反應過來,望著許徽的眼神也有點奇怪了︰「猛虎寨敗得這麼快,沒有三十個以上的精銳部曲,根本沒辦法做到。上黨許氏縱然再怎麼有實力,也不至于給一個旁系子弟這麼奢侈的陣容……許亨在潁川可是風雲人物,听說他唯一一個嫡親的弟弟才三四歲,剩下得都是妹妹……」

對于戚方猜出自己性別的事情,許徽倒是半點不在意,早在她知道戚方曾在潁川求過學時,就知道此事隱瞞不住。

大齊文風最興之地,當屬潁川、陳以及南陽三郡,這三郡之中,又以潁川郡為首,甚至曾有人感慨「不至潁川院,不為世家子」。哪怕是家學再怎麼淵源的世家,嫡系子弟都至少要去潁川待一兩年,得到潁川諸多世家大儒的點評,才可回歸。

世家的圈子,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尤其是三大姓氏頂尖的世家,你家幾個嫡子,我家幾個嫡女,大家心中都有一本賬。上黨許氏作為北姓世家的翹楚,自然也在權衡計量之列,偏偏許氏第三代嫡系男丁本來就不旺,除卻許亨之外,就是平氏兩年多前生下的次子許懋。這種情況下,許徽想冒充自家兄弟都做不到,所以她點了點頭,坦然道︰「你所想得不錯。」

說罷,還沒等戚忠繼續問下去,她就扯開話題,問︰「鐘爺爺乃是當世大儒,多少人想听他一課而求不得,听說兩年前,僑姓大族,汝南梁氏嫡系的一位公子,由于資質愚鈍,品行不堪,不被鐘爺爺所喜,都沒能入鐘爺爺的講堂,傳為世家的笑柄。你雖僅為記名弟子,卻已能令無數人眼紅,輕易放棄這個機會,讓自己一輩子都難以在士林抬起頭來?你可知,這樣做,幾乎是將自己的官路堵死大半?」

許徽的說法,一點都不是危言聳听。

潁川的世家,也是士族中特殊的一群——他們基本上不入仕,只是呆在家中,潛行研究學問,著書立說;呼朋喚友,談玄論道;或是沉浸在藝術的世界中,無法自拔,名氣卻越發響亮。這種「名士」,不做官則已,朝廷一旦征兆,必授予四品及四品以上的清要之職,比如各州郡的中正,太子及諸皇子的導師等等,可謂清貴無比。

正因為這種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讓潁川之地匯聚著來自各地的世家子,以及聰慧又不敢的次門、寒門弟子,他們渴求得到大儒的欣賞,一步登天。就連當年的許澤,也是先在潁川學院讀書,被大儒衛恭賞識,收為關門弟子,從而打入了潁川世家的圈子,再步入政壇。雁門太守戚忠為了讓兒子拜到鐘完名下,也不知欠了許澤怎樣的人情,戚方卻包袱款款地走人……這也太讓人火大了吧?

戚方何嘗不知,這一走,就算將前路堵死大半?見許徽誠心詢問,他沉默片刻,才輕聲道︰「我不屬于那里。」

他生于邊關,長于邊關,見得是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想得是萬里烽煙,江山盡染。他心中一腔熱血豪情,決定效仿冠軍侯,封狼居胥,可潁川……世家喜清談,論玄與道,這些東西,生性聰穎的戚方不是听不懂,可他真心覺得,那都是沒用的東西。

無論是文風鼎盛的潁川,還是風流嫵媚,令無數人趨之若鶩的世家,都與他格格不入。戚方知道父親最喜歡,也最想培養他這個兒子,讓他走許澤的路線,可他不願。

皇族與僑姓世家,不過是無法抵抗胡人壓力,倉皇逃竄至江南的喪家之犬,憑借冢間枯骨,祖宗余蔭,縱毫無能力,夸夸其談,也能身居高位,前呼後擁,還肆意羞辱他為大齊拋頭顱,灑熱血的父親。這樣的潁川,這樣的朝堂,他不想待,更不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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