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許澤一席話震住的許徽,久久無法回神,直到听見敲門聲,才抬起頭來,就見原本侍立在外書房的許林走進來,恭恭敬敬對許澤與她行了禮之後,方道︰「郎主,梁氏的部曲決意出動,是梁都尉親自帶的隊,他們差人過來問,您是否要前去一觀。」
他這一句話說得極平淡,其中蘊含的血腥味,卻不言而喻。
許徽沒想到,梁奎與梁斗的動作竟如此之快,許澤才在梁氏的莊園落腳一天,他們就……不,或許,這正是他們為表現誠意與合作,並展現自身力量,才刻意做出來的一種姿態。畢竟對世家來說,任何敢冒犯自己尊嚴的賤民,都只有死路一條。當然,梁奎骨子里的好大喜功與血腥殘暴,也是他們行動如此之快的原因。
這些庸俗之輩,根本就不了解祖父對百姓的同情,對民生疾苦的悲慟,以及對世家的厭惡與憎恨。許徽這般想著,卻听見許澤說︰「徽兒。」
「祖父?」
「困在屋子里想,是怎麼也沒辦法想明白,更沒辦法做出決斷,挑起屬于自己職責的。」許澤神色淡漠,無喜無悲,平靜地闡述事實,「你得用自己的眼楮去看,用自己的腦子去想,做出足夠的判斷。想破壞自己名聲,不嫁人的話,這是個好機會,接下來的潁川之行,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記住,現在的你能做得,唯有接受一切,反抗與改變,是強者才擁有的資格,明白麼?」
許徽神色肅然,向許澤行了一禮︰「孫女遵命。」
見許澤沒來,許林卻帶著許徽來了,哪怕聰明冷靜如梁斗,也有一瞬的怔忪。
許澤為顧及名聲,不參與這種血型的屠殺與鎮壓行動,是梁斗已經猜到的,之所以派人去詢問,也不過是以示尊重,走個過場罷了,但這個小姑娘……這又不是過家家,她跑來干什麼?
由于許徽沒乖乖坐牛車,而是與戚方、許林等人一道縱馬揚鞭,梁斗心中就留意上了。雖然只有路上短短幾個時辰,以及宴會中的一次留神探查,梁斗卻發現,許徽在許氏的地位極高,高到她的堂姐,會經常下意識地看自己妹妹的表情,卻無任何戰戰兢兢之態,只是覺得自己的妹妹比自己更優秀,想參考她的看法而已。
雖然男人翻臉的時候,幾乎不會管自己女兒或姐妹在敵家的處境怎樣,但誰也無法否認,締結盟約的最好,也最和平的方法,就是聯姻。
上黨與河內毗鄰,許惲的妻子又出身河內平氏,恰恰卡在了許氏與梁氏的勢力範圍之中,態度曖昧。平氏無論倒向哪一邊,都會引起一連串的反應,偏偏篤信佛教的平氏家族,對梁氏的血腥行為頗為反感,對許澤倒極為崇敬,由不得梁氏之人不謹慎。梁斗知道兄長的意思,是想讓許素或者許徽兩姐妹中的一個嫁給年歲相當的嫡三子梁清,只是第一場宴會就讓許氏之人看了笑話,才羞于提起此事,不過梁奎心中並沒放棄,梁斗也沒有。所以,見許徽來了堆上溫和的笑容,以極柔和,不帶一絲居高臨下的溫和態度問︰「佷女前來,所為何事?」
梁斗的容貌無疑是很不錯的,言行舉止也極具大家風範,乍看之下,確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令人心折。想到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許徽壓下心中的惡感,行了一禮,用恭敬卻略帶驕傲,或者說驕縱的口吻說︰「季南叔叔有所不知,那群流民之所以敢沖擊我許氏的部曲,全是佷女的不是。若非佷女見他們一直跟在隊伍後面,極為可憐,與阿姊動了惻隱之心,偷偷命人去送了十石糧食,也不至于……」
說到最後,她秀眉微蹙,眼中卻浮現凌厲與不甘之色,將一個備受祖父與父親寵愛,聰明驕傲卻有些不諳世事的貴女形象,表現得淋灕盡致。
梁斗壓根沒想到許澤會讓孫女走武將這種沒前途的職業,見許徽馬術熟練,下意識就想到許澤寵愛這個孫女,給了她諸多特權方面。一听許徽這樣說,哪怕心中覺得有幾分不對,可想到許徽備受寵愛,下人不敢得罪她,外加許澤可能是想打磨打磨這姑娘的性子,畢竟她是許氏兩代繼承人嫡親的女兒與妹妹,態度就越發溫和︰「佷女的意思是……」
「听說季南叔叔打算帶人給那群賤民好看,佷女也想跟著去。」許徽咬了咬下唇,略帶驕傲地將下巴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不見到這群狼心狗肺東西的慘狀,佷女就是不甘心。」
說罷,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楮,說︰「好心卻遭襲擊,祖父也頗為不高興呢所以……」
她話沒說完,梁斗卻自以為懂了她的意思,認為許澤也咽不下這口氣,只是礙于寬仁的名聲,不好展現出來而已。畢竟許澤的心高氣傲,在整個大齊世家圈子里都是有名的,何況誰讓大齊的世家成員從不把百姓當人看,沒想到會出許澤這麼一個奇葩呢?
這樣想著,梁斗的神色就更加柔和,說︰「若跟我去,待會可別嚇得跑掉哦」
大概猜到會見到什麼的許徽壓下心中強烈的厭惡感,高傲地抬起頭,滿不在乎地說︰「佷女才不怕呢祖父特意為我打造了輕甲與武器,我的弓箭也很出色,用武器的話,更是能一人打倒好些部曲,完全不需要季南叔叔的保護」
她說得越夸張,梁斗就越是在心中發笑,認定部曲不敢與這位貴女認真動手,否則焉有一群大男人打不過一個小姑娘的道理?是以他輕輕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許徽卻放下了一顆心。
據她觀察,梁斗看似溫和,實際上卻是一個控制欲極強的人物,是以她故意裝出聰明但不經世事,驕傲且年輕氣盛的樣子,加上她十一歲女孩的身份,無形之中便讓梁斗放松了警惕。
男性對女性的輕視,若是利用得好,也是一柄利刃。拉著韁繩的許徽望向遠處,如是想著。
想要獨當一面,必須有自己的判斷與見解,堅定自己要走的路。為此,她願意用自己的雙眼去看,這個世間一切的骯髒污穢,痛苦折磨與黑暗血腥。
唯有如此,方能成長,才能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