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女帝紀 第四十六章

作者 ︰ 微雲疏影

一邊听許徽匯報,一邊練字的許澤神色沉靜,仿若無覺,直到她提及柳瓚的時候,他才稍稍投以注意力,問出方才那句話。

許澤之所以這樣問,並不是要在許徽那里得到答案,因為隨後,他就用一種微妙的,似是感慨,又仿佛帶了些惆悵的聲音說︰「我還記得,自己年方及冠,剛剛步入政壇之時,錢宗便是徐州刺史,都督徐、兗、青三州軍事,後又進開府儀同三司。待幾年之後,我成為上黨太守時,他已官拜太尉,封南城縣公,權勢 赫,無人不敬。那時的會稽錢氏,無疑是吳姓頂尖勢力之一,哪怕對上僑姓之首的真定郭氏,亦毫不瑟縮。沒想到,僅僅二十多年過去,他的嫡系後人,竟被欺凌到如此程度。柳氏連表面的功夫都不做不說,還無人為之說話,加入丹陽的錢氏,日子看樣子極不好過啊」

許徽侍立在書桌旁,為許澤磨墨,並沒有說什麼。

他們兩個都清楚,世家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隱藏著多麼黑暗骯髒,又殘酷無道的真相。對所有世家來說,他們最害怕得,都是後繼無人,縱然是最頂尖的膏粱之姓也不例外。

若是沒有一個足夠聰明,能夠繼承自己衣缽,快速攀登上權力高峰的繼承人,曾經無比顯赫,被人阿諛巴結的家族,很快就會淹沒在世家殘酷的政治傾軋當中,慢慢被邊緣化。直到最後,除卻一個看上去高貴的姓氏以及顯赫的家譜之外,就連維護大宅修繕的錢都沒有,更不會得到別人的尊敬。所以,很多世家表面上裝作與帝室聯姻不屑一顧,實則眼巴巴地將自家女孩子送進皇室,或者犧牲族中一個略微優秀的子弟,迎娶公主,以保持自己不被遺忘,就連謝俊的長子,謝綸的大哥,也尚了公主。

會稽錢氏崛起得太快,得罪的人太多,又沒擁有足夠優秀的後人——無論男女,所以,也衰敗得如此之快。快到南城縣公錢宗才死十年,他的兒孫依舊在朝中擔任三到七品,卻沒什麼實權的官員,他的孫女婿,就敢這樣打會稽錢氏的臉了。

「若是祖父位于中樞,不著痕跡提拔錢氏之人一把,定能引起不錯的反應,至少能惹得揚州一地風起雲涌。」見許澤沒有了練字的意思,許徽停下磨墨的動作,平靜地說,「位于北方,保證了我們的安全,卻無法插手吳姓與僑姓的權利斗爭,只能說,利弊參半。」

許澤聞言,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淡淡道︰「清澈美麗的江南,早被他們攪得烏煙瘴氣,淪為一灘濁臭不堪的污泥。若是換做太平年間,不進則退,自然得硬著頭皮往下跳,可如今……再說了,無聲無息提錢宗的後人一把,倒也不是不可以。」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吩咐許徽,「如今的陽翟,三姓世家的隊伍都逐漸到了,你對江南之地的女眷,又比較了解。是以你都留神看著,吳姓華腴或甲姓世家之中,哪家的婦人美貌卻目光短淺,夫主耳根子軟,女兒長得好卻有些驕縱的。若是對方的母親或者對方本人有嫁入東宮,或是嫁給諸王的願望,自然最好不過。我欲在這些女子中,為你兄長擇一女,為我許氏宗婦。」

听著許澤匪夷所思的要求,許徽忍不住抬起頭,望著自己的祖父,猶豫片刻才道︰「阿兄乃是許氏嫡長孫,他的妻子,定是許氏未來的宗婦。哪家挑選宗婦,不是往好的來,怎麼……前世的嫂子,就非常……」

「荀氏雖好,卻太過顯赫,也太滑不留手。」許澤神色淡淡,毫無決定孫子婚姻大事的慎重,「為迷惑眾人,與吳姓或僑姓聯姻勢在必行,既知……我自不可能讓你與素素嫁到南方,孤立無援,重蹈前世覆轍。如此一來,唯有讓亨兒娶個姓氏顯赫卻脾氣不好的女子,才更顯我們的誠意。這樣的女人,自然是錦衣玉食中長大,脾氣說一不二,怎能忍得住我許氏諸多家規,在許家呆得住?亨兒到底是個男兒,無論對方什麼脾性,哪怕再暴躁,再會鬧,婚姻之中,都是他佔了便宜。沒有妻的德,還有妾與婢的色,千般婉轉,百般討好,總不會讓日子太過煩悶。既然如此,身為許氏的繼承人,他為何不能做出一些犧牲?」

許澤不用再說下去,許徽已全然明白他的意思。

少女的憧憬與婚姻的經營,完全是兩碼事,越是驕縱的女子,就越不明白,嫁人之後,一個女子應該肩負起的義務。時間越久,她就越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沒嫁進皇室,享受更好的日子,從而將皇室的生活無限美化,如此往復,程度越來越深。而對方目光短淺又心疼女兒的母親,以及耳根子軟弱,無甚主見的父親,被攛掇久了,亦會同樣後悔。加上對方頗高的出身,以及五年之後莫測的局勢……嫁過一次的世家女,身份無形之中降了一籌,可以當側妃,不像從前注定為正妃。如此一來,聰明又不那麼聰明的世家子,肯定會心動的。

上黨許氏注定要逐鹿天下,可正如許澤所說,潁川荀氏卻太過顯赫,也太滑不留手,不會因為所謂的「姻親」而大力支持你不說,說不定還會刻意保持不遠不近的關系。許氏的內宅,有平氏的經營,以及鐘夫人的援助與鎮壓,很是和睦。既然無法憑借姻親得到強有力的外援,那麼還不如不要,關鍵時刻,不需要再弄一個聰明人出來,與婆婆爭權,攪得後宅無法安生。

當然,若是對方收斂了驕縱的性子,當個賢妻良母,自然最好不過。江南與上黨隔著一條長江外加整個豫州,對方又不出身自頂尖世家,縱然要幫忙,許氏也鞭長莫及。若是這一把贏了,榮華富貴,無盡榮耀,自然少不了。

太平年代,對吳姓二三等的世家,將女兒嫁入上黨許氏為宗婦,無疑是一樁好事,到了戰亂年代……也就只能看各人的眼光與選擇了。

許徽知道,許澤這樣囑托自己,肯定是沒告訴鐘夫人。因為許徽的思維模式,在漸漸向一個冷酷的政客轉化,而不像鐘夫人一樣,保留有內心的柔軟。

盡管心中仍舊有些覺得,這樣做有些對不起兄長,畢竟誰都會對自己的婚姻擁有期待與向往。可正如許澤所言,哪怕女方脾氣再暴躁再不好,也越不過男人去。無論哪種婚姻,都是男方佔了大便宜,何況許氏的目標,不在這些兒女情長之上。若是敗了,妻妾被別人接收,自身也沒了性命,敗軍之將,何須在意什麼顏面?若是勝了,阿兄就是皇太孫,未來帝國的繼承人,只有女人巴上來倒貼,外加嘲笑他前妻的,誰還敢說他的不是?是以許徽猶豫片刻,便沉靜下來,問︰「這段時間,孫女少不得多陪陪阿姊,參與女子間的聚會。敢問祖父,對方的年歲,應與兄長相差幾何?」

「年齡相仿或是年長一歲,自然最好不過,往下不能超過兩載,往上不能越過三歲。」許澤毫不猶豫地說,「亨兒十五那年,我要看到新婦進門。」

「孫女記得,祖父拒絕梁奎聯姻請求之時,說,女子未及笄之前生育,生下來的孩子極難養活,所以想多留阿姊兩年。」許徽從許澤短短的兩句話中,嗅到了不詳的意味,不免露出幾分憂色,「難不成,阿兄的身體……」

許澤輕輕搖頭,否定了許徽的判斷︰「亨兒的身體雖沒你強健,無法進行高強度的運動,總得來說卻無太大的問題,我之所以如此迫切,不過是怕有個萬一罷了。」

想到這里,許澤不由嘆息。

他說錢宗後繼無人,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為了更快地得到在家族中的話語權,他昧著良心,十四歲就迎娶了十三歲都不到的霍氏。

對這個年代的人們,尤其是北地的人們來說,及冠顯得太過遙遠,很多時候,成親,就意味著成熟,有了兒子,就意味著後繼有人,真正成為大人。正因為如此,許澤沒像很多小說中主角一樣,忍著等對方長大,而是迫切地想要一個孩子,以便更早地大展拳腳,霍氏也希望快點生下孩子,在婆家站穩腳跟。兩人一拍即合,是以霍氏在一年半之後,生下了他們的第一個兒子許容,卻沒想到,由于父母雙方的年紀都太小,許容聰明是聰明,身體卻一直都不好,磕磕踫踫,掙扎著長到那麼大,卻還是……霍氏也由于過早燃盡了生命,早早地就……想到平氏也是十五歲的時候生下許亨,大夫也說許亨不能進行高強度的活動,加上這個年代的醫療條件實在太差,許澤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萬一」二字,讓許徽沉默了許久,直到推開門,走出院子,等候在外的許亨懶懶地問︰「征求一下祖父的意見,需要這麼久麼?」

許徽壓下心中的擔心,微笑道︰「自然需要,我磨了祖父好久,他終于答應讓我與阿兄你能在鐘家住幾天,陪陪伯母和阿姊了」

PS︰晚上九點……應該還有一章,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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