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女帝紀 第四十八章

作者 ︰ 微雲疏影

「伯母,這件事情定是您祖母的授意,與鐘大人沒有一絲干系的。」回到臥房之後,許徽與許素扶著鐘夫人慢慢坐下,侍女們魚貫退出,默契地不听主人家的秘密,許徽才輕聲勸道,「您切勿太過傷心。」

鐘夫人輕輕搖頭,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問許徽︰「我看見你方才與阿公比了手勢,徽兒,你說,阿公打算如何安排戚家五郎君?」

「伯母……」

「不用擔心我的立場問題,我對那個家……失望透了。」

許徽與許素都知道,鐘家對鐘夫人來說,是個冰冷無情的地方,但她們同樣認為,鐘完還是給予過鐘夫人溫情的,是以許徽才會那樣相勸。唯有鐘夫人心中清楚,祖母不喜歡自己,這是真的,大伯父卻並不像對外界展露的一般,對自己這個喪母的之女愛若珍寶。

沒錯,鐘完曾手把手教她練字,重大場合都帶她出去,什麼好東西都是她先挑……但是,她心中清楚,這些好意不是愛,只是為了挽回鐘氏聲譽的惺惺作態罷了。可就是這麼一份虛假的關懷,卻也讓大伯母與堂妹嫉妒得眼楮都紅了。

盡管在鐘家大宅的十余年,鐘夫人過得一點都不快活,可她心中依舊感念著伯父的恩德,存著對家人的期望,但如今……雖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可在外人看來,她應該是很淒涼的吧?傳承七百年的鐘氏嫡系貴女,低嫁到一個新興的家族,丈夫死了,自己還沒有兒子。無論佔著哪一條,對這個時代的世家女子來說,都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何況她幾樣都佔全了呢?若是肚量大一點的人,此時就應該對她表現得無比熱情,示意自己家族的豁達。誰料祖母與大伯母竟巴巴地請了堂妹廣德郡王妃來,以此羞辱她這個二十余載,多年未曾回家的鐘氏女。這樣的氣度,實在讓人失望透頂,鐘夫人毫不懷疑,因為此事,鐘家在許澤心中,足足降了好幾個檔次。

沒錯,但凡了解一點鐘氏家族秘辛的人,都知道二十年前的鐘家發生過什麼,許氏眾人也不會傻到認為,這種故意示威的舉動,來自于鐘完的授意,頂多是他妻子與母親的自作主張,但那又如何?這並不是一個愚孝的年代,忠和孝的概念被狂悖自由的社會道德所模糊,年幼者可以憑借才華,與年長者同台而坐,甚至反客為主,佔據主動,侃侃而談。只要你佔了理字,或者說只要你的舉動對家族有益,都是被允許的,被接納的。在這種情況下,對鐘完這麼多年都不能擺平母親、弟弟以及弟弟的庶子這麼一攤破事,無論許澤還是許徽,都想象無能。

許澤知道鐘完這個人重情,但他更清楚,鐘完同樣擁有狠毒的一面,光會和稀泥的老好人,是不可能在吳姓與僑姓爭權奪利最激烈的時候成為吏部郎,又在漩渦中心功成身退的。事實上,在今天之前,許澤一直以為,鐘夫人的庶出弟弟是一個餌,只要許澤為長子的遺孀以及嫡長孫女的前程考慮,就不得不與鐘家繼續著盟約,甚至將關系更進一步的餌。為此,許澤和許徽還商討過好幾次,若要讓鐘家徹底解決這麼一個爛攤子,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要不要犧牲庶出的子弟來聯姻,甚至互相扣為人質什麼的。

他們兩個討論得極為細致,考慮到了方方面面,連說辭都準備好了,卻沒想到,鐘完是真掌握不住內宅,也怪不得鐘夫人這樣問。

鐘夫人心中清楚,許澤本打算將戚方繼續交給鐘完教導,這樣一來,不僅能加固兩家的盟約,也算對雁門太守戚忠有個交代。這位年紀與許亨相仿的少年郎君,是許氏計劃中重要的一環,斷然不能有任何失誤,偏偏現在……

「這件事,祖父還未決定。」許徽了解許澤的作風,知道許澤最可能是面帶微笑地揭過此事,隨即慢慢與鐘氏疏遠,卻不知應不應該告訴鐘夫人,就暗中對自家姐姐使了個眼色。許素見狀,就將頭靠在鐘夫人的懷中,安慰道,「阿母,您要往好的地方想啊鐘大人明知老婦人的心思與舉止不對,卻害怕老人家受什麼刺激,才對之百依百順,以致做下今日之事,您……」

「這不是愛。」鐘夫人打斷了女兒的話,聲音冷淡又疲倦,「是世間最可怕的陷害。」

「阿母——」「伯母——」

鐘夫人模了模女兒與佷女的鬢角,柔聲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許徽與許素交換一個眼神,擔憂又有些不舍地望了鐘夫人好久,才慢慢地走出去。未曾想到,剛踏出外門,就有侍婢等候在外,恭敬道︰「郎主召見二位女郎。」

許素驚訝地睜大眼楮,確認般地問︰「二位女郎?不是徽兒一人?」

「是的,郎主請二位女郎一道去見他。」

許素聞言,心中更是有些忐忑。

相比一天中至少有兩個時辰與許澤在一起討論局勢,分析情報,接受教導,還擁有自如進入書房這等特權的許徽,許素就如上黨許氏所有的女眷一般,沒有資格踏入放置諸多機密文件的書房一步。就算她想進去,只忠誠于許澤的部曲,也會將這位沒有手令的許氏嫡長孫女攔下,無論怎麼說都無法通融。所以,一听見許澤的要求,許素第一時間就想到,祖父怕是對鐘氏生氣,要去教訓她,心中更是不安到了極點。若非許徽一直拉著姐姐,許素估計走路都會同手同腳,難以保持平常的儀態。

看著許素有些拘謹的樣子,許澤輕嘆一聲,問︰「芸娘怎麼樣了?」

「回祖父,阿母心情不好,說要一個人靜一靜。」許素低頭回話,一板一眼,大氣都不敢喘。望著她的樣子,想到前世的自己,許徽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對許澤比了一個手勢。

許澤也看出問題所在,他沉默片刻,才說︰「我一直極尊敬女性。」

「祖父……」許素抬起頭,有些不解許澤的話,許澤緩步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男人的強權與領導者地位,建立在他們強大的力量之上,他們的智慧,是個人的,冷酷的,充滿野心、與不甘的。而女人的智慧,是溫柔、婉約、無聲無息,安于平靜,甘守幸福的。男人的智慧,或許能讓他們得到一時的光輝璀璨,女人的智慧,卻是整個種族的福音。」

在這個男尊女卑到極點的社會,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說過與許澤同樣的話語。霎時間,許素的眼眶就紅了,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說︰「可鐘家,鐘家的女性……」

許澤微笑著搖搖頭,安慰道︰「家宅不寧,是一家之主的過錯,不能歸咎于女人身上。所以,你與芸娘都放寬心,縱然鐘氏與許氏盟約破裂,與你母女二人也無任何關系。」

他沒有對許素說太多,因為這些話,已經足夠。

待許素走後,許澤收斂溫和的神色,從書中上抽出兩封加了火漆,卻被拆開翻閱過的密信,遞給許徽。許徽接過密信,才看第一眼,瞳孔就驟然緊縮,神色都變了。

興平八年二月初五,羌人大舉入侵金城、武威兩郡。初七,宣威縣失守,初十,揟次失守,十四,蒼松失陷……

才看這麼一句,許徽就失聲道︰「這怎麼可能?武威郡駐扎重兵,還有護羌校尉領軍,武威郡守也能征善戰,怎麼會陷落得這麼快?何況這時間,時間也不對啊」

許澤沒理會她的問題,只是說︰「繼續往下看。」

武威郡治姑臧三糧倉被燒毀其二,又被胡人圍城一月有余,城內百姓易子而食,武威郡守孫府君收集餓死者軀體,公開叫賣人肉,三貫一斤起,願意守城者,按人頭計,一周領二兩。

看到這里,許徽只覺手中薄薄兩張紙,竟重逾千斤,她不可置信地繼續往下看。

金城與武威通道被阻,孫府君向西求助,張掖、酒泉、西海三郡援兵遲遲未至,姑臧……危噫

最後兩個字,歪歪扭扭,卻力透紙背,與之前的潦草截然相反。許澤見許徽看完,才輕聲說︰「寫信的人,一直呆在姑臧,現在怕是已經……你再看第二封。」

許徽點點頭,連忙翻到第二封,這一封是雁門太守戚忠寫給許澤的感謝信,其中一句,讓許徽幾乎昏倒。

二月初,匈奴似有集結兵力跡象,幾次試探雁門防守,受為兄鐵壁所阻,方無功而返。

「二月初,都是二月初……戚方被關了好些天,倘若在他被抓的第一時間,消息就能飛快地傳過去,戚府君知道這一消息的時間,的確應是二月初……」許徽渾身冷汗涔涔,無意識地喃喃,「但這不可能,北地諸姓各自為政,流民自北往南,自西往東,使者方向截然相反,無法混進去。否則也不可能三月下旬,咱們才得到情報,可……難道是……」

她想到了,想到唯一一個,不會被守官認真檢查,信息傳遞最快,也最安全的方法。

見她想到什麼,許澤輕輕點頭,兩人一同說︰

「佛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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