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女帝紀 第七十九章

作者 ︰ 微雲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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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正午,日頭極毒,書坊之中除了蘇燦之外,再無旁人。閑下來的蘇燦右手拿起放在一旁,制作極為簡易粗糙的雞毛撢子,拖著早年摔斷的左腿,緩慢又艱難,一步一步地挪往書櫃處。

只見他挨個取過放在書櫃上的書帛,以輕柔且緩慢的動作,逐一拂去書帛上的灰塵。攤開一卷書帛,見到被弄得皺巴巴,還有些灰塵印子的一角,蘇燦無奈地搖了搖頭,取出一塊很舊,但被洗得很干淨的帕子,沾了一點點水,將上頭的灰塵與印記慢慢地擦去。

他擦得很慢,也很仔細,卻依舊有一些淺淺的印子留著,蘇燦見狀,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就听見一個熟悉的清脆聲音響起︰「既然不喜歡他們污了書帛,為何要開這家書坊呢?」

縱然對方將話說得太直,讓他听著有些不高興,但出于禮貌,以及知道對方全然善心,並無惡意,蘇燦還是轉過身,輕輕頜首,與之打招呼︰「林娘子。」

隨即,他的動作又慢了半拍。

林信與他的養女林娥,乃是書坊的常客,無論何時來了都不稀奇。事實上,也正是礙著林信那說不清道不明的身份,這家書坊才沒有被任何官吏,以及惡少懶漢敲詐騷擾過,這一點,蘇燦心知肚明,他驚訝得,則是與林信父女一道來的許徽,以及她身後的四個四十,八個部曲。

他出身世家,自然分得出世家子與寒門兒,林信與林娥父女身上,都有一股行走江湖的痞氣,縱然穿上華服,也掩蓋不去早年生活給予他們的烙印。蘇燦與這種人相處,縱然言行舉止不那麼合規範,也不會覺得別扭,可世家之人……

想想前些日子,壺關突然的戒嚴,以及到現在都有些緊張的氣氛,蘇燦心中一沉。

他不過想安安生生地在壺關開一家書坊,等待順娘尋過來,兩人一道回江南,卻沒想到,明明盡量萬事不沾,卻還是卷入了是非之中。

「蘇郎君。」許徽微微一笑,平靜萬分地問,「來者是客,不請我進去坐坐麼?」

蘇燦迫于無奈,只得輕輕頜首,邀了許徽、林信與阿元阿雙他們四人進里間,就連林娥,都只能與部曲們呆在外頭,警戒地看著四周。

一入里間,許徽就迅速地打量了四周一圈,發現所謂的里間,不過是用幾塊木板,在書坊一角闢出的一塊方寸之地罷了。除卻一塊看大小,僅能容納一個矮小成年男子在上頭蜷曲的麻布墊之外,就是一張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小案幾,以及結滿污垢,沒有多少油,燈芯更是只剩下一點點的油燈。

縱收起麻布墊,豎起案幾,也只能勉強讓六個人身子貼著身子站著,連跪坐的空間都沒有。

想到聖上為安信夫人修建的,耗費數千萬錢,窮奢極欲的落鳳宮,再看看這略顯陰森,似乎連陽光都不願照耀的地方,許徽抿了抿唇,用了兩個呼吸的功夫平復心情,才道︰「想必,蘇郎君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對不對?」

「壺關縣令,養不出這般有魄力的女兒。」縱然身處陋室之中,僅有兩件粗麻衣歡喜,白天穿了晚上蓋,蘇燦的神色,依舊平靜,溫柔,淡定且從容。他望著許徽,淡淡道,「唯有名滿天下的許府君,才能教出如女郎一般的奇女子。」

旁人說這句話,大都是溜須拍馬,很瞧不起許徽以女子之身,參合男子該做的事情。但蘇燦說這句話的時候,卻發自內心,毫不摻假。

他生于江南,長于建康,在苦寒混亂的昌黎郡渡過了五載歲月,又顛沛流離,從幽州到並州,一路走來,不可謂不艱辛。但有些人會被生活的苦難壓倒,變得麻木不仁,有些人卻能以之為教訓,始終鍛煉自己,蘇燦便屬于後者,因為他擁有真正強大的力量,那便是萬般苦難加身,也無從動搖堅持的心靈。

這些年的經歷與磨難,讓蘇燦明白,這世間沒什麼是命中注定,唯有自己努力。就像他這個在江南備受歡迎,一帆風順,被捧得有些飄飄然的世家子弟,到了幽州,作用還不如一個大字不識,卻有一把子力氣的村夫莽漢。如果你固守成規,抱著自以為是,實際上毫不適用的榮耀感,除卻一再失去之外,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這也是他為什麼看見了許徽的雙刀,以及手中厚厚一層老繭之時,忍不住稱贊的原因——他花了七載光陰,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之後,才學會如何不在意世人的目光,做自己想做之事。一個比他年歲小一輪還多的姑娘,竟能堅持下來,如何不值得人敬佩?

許徽聞言,不由莞爾一笑︰「這話說得極好,我愛听。」說罷,她微微抬高下巴,帶了幾分戲謔地說,「不過,光憑好話,並不能讓我改變自己的想法。」

「我早听聞,新都蘇氏之中,有一位郎君名燦,年少才高,意氣風發,卻礙于蘇氏淑妃惹出的一樁大禍,不得不跟隨其父遠去昌黎。」許徽以一種輕松的,隨意的語氣,將蘇燦的身世娓娓道來,隨即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以蘇郎君的記憶,對書坊之中,本就不多的往來之客,應該個個記得很清楚吧?」

蘇燦復雜地看了許徽一眼,又望著坐在一旁擠眉弄眼,一見許徽看過來就正襟危坐,裝作事不關己的林信,半晌才嘆道︰「燦這個書坊,還想繼續開下去……」

「既知我身份,蘇郎君就不必做如此淺顯的推月兌之語了吧?」許徽倒是半點不惱,反而笑吟吟道,「若非間者這些天一直都不來,商隊又急著要走,抓到得蟲子,又不過是無關緊要的棋子,讓我有些失去與他們貓抓老鼠的耐性,我也不會找上蘇郎君了。再說,這一兩年,若非祖父與我授意部曲保護蘇郎君,別說書坊……」

說到這里,她輕輕地笑了笑,明知蘇燦的心被她這幾句話高高地懸了起來,卻再沒了下文。

蘇燦見許徽一句話透了這麼多底,早就做好不能活下去的準備,卻在听見那句「一直保護蘇郎君」的時候,無法克制身體的顫抖。

保護?縱然知道他的身份,可他這種違逆家族,定會被拋棄的棄子,哪里需要誰保護?或者說,他這麼個廢人,誰會巴巴地想起他,讓他消失在世界上?

上黨許氏要抓的間者?不,不可能,如果是對方,那麼頂多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情,不會是一兩年……還沒等蘇燦問,許徽就站了起來,與林信交換一個眼神,才淡淡道︰「听說蘇郎君作畫的本事,與過目不忘的記憶,以及你風流的文采一樣高明,縱不認識來人姓甚名誰,將之形貌畫下來,對蘇郎君來說,也應是舉手之勞吧?我會在縣衙之中,靜候蘇郎君的好消息,也請蘇郎君……不要讓我失望。」

她最後幾個字,聲音很輕,咬得卻非常重,帶了一種無可違逆的力道。蘇燦听是听進去了,可他的心沉浸在另外一件事上,所以待許徽一走,他就拉住尚有幾分交情的林信,急急地問︰「這位許氏的女郎知道順娘的消息,對不對?」

想起如今寵冠後-宮的安信夫人晏順,林信下意識躲閃蘇燦的目光,隨即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這等事情,我一介白丁怎會知情?我說,蘇老弟,若你應下女郎,說不定……」

「不用說了,我明白。」蘇燦心思機敏靈透,不遜林信,見林信這般神態,便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神色瞬間灰敗下去。

林信見狀,不由覺得,許徽此行過于險了一些。

哪怕接到許澤的來信,說父祖都做過荊州刺史,家學淵源的蘇燦是個不錯的人才,最好想辦法收為己用,也不應該初次見面,就將人家最掛心的事情給透這麼多情報吧?蘇燦又不是傻子,听了她的話,哪有猜不到的?若是他心灰意冷,又或是走入極端……看樣子,這段時間,還得自己這個老人家勞煩勞煩,看住蘇燦,省得他做傻事。

出乎林信意料的,大概猜到事實的蘇燦,並沒有任何尋死覓活,或是抄著刀去建康問個明白,大不了同歸于盡的舉動。他很平靜地接受了深愛的妻子拋棄他的事實,將來往他書坊的人姓甚名誰,出身何家一一默記下來,若是沒通報過姓名的,他就盡力回憶對方的樣貌,一筆一劃地勾勒,直至肖像成形。

不眠不休熬了五個日夜,眼楮熬得差點看不清的蘇燦,完成了最後一幅畫之後,將手中的畫筆一擱,這才轉過頭,問守在一旁,不住打瞌睡的林信︰「世間沒有誰,希望我再回去,對不對?」

「啊?」林信猛地醒來,有些迷茫地問看上去很蒼白憔悴,神色卻極為平靜的蘇燦,「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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