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燦爛的晨曦遍灑大地。
龐培,這座居住了上百萬人口的城池如同一座巨大的蟻巢,從黑夜的沉睡中蘇醒過來,忙忙碌碌開始了新的一天。
這是一個普通的早晨。
所有人都這麼以為。
直到,黃金大鐘樓上的那座金鐘被敲響。
——鐺!
「這又是怎麼了?」
由于小半個月前的全面戰爭動員令下達,帝都居民對鐘聲並不陌生,許多人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兒,向黃金大鐘樓所在的城東方向看去。
黃金大鐘樓高達十五丈,高度僅次于皇宮,小半個城市的人都能隱隱看到在晨曦下反光的金色頂閣。
——鐺!
純金鑄造的大金鐘並沒有銅鐘那麼強的穿透性,卻更為清朗,凝音。
無論是慶祝*,還是戰備警戒,以往的鐘聲通常都比較急促,像是戰場上的鼓點,但這一次的鐘聲,卻格外的悠遠,漫長,沉重。
——鐺!
聲音是能夠傳達感情的,緩慢撞響的鐘聲穿透空氣,承載著低沉和悲思,向四面八方傳遞。
——鐺!
這一聲聲鐘聲實在太慢了,也太陌生了!
這樣緩慢、凝重的鐘聲,已經整整有三十八年沒有響起過。
——鐺!
年逾半百的老者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從少年時遙遠的記憶中,他們似乎隱隱找到的一些熟悉感。
——鐺!
老人們揮開子子孫的攙扶。跌跌撞撞地從房屋中沖到街道上。
在長輩的帶領下,成千上萬的居民們紛紛從房屋中走出。
——鐺!
頑皮笑鬧的孩子被大人呵斥。
他們驚訝地看著大人們臉上的表情從驚訝轉變成凝重,情緒逐漸傳染,整條街道都安靜下來。
——鐺!
——鐺!
——鐺!
……
一聲又一聲。
如同重錘敲打心房。
整整三十二聲。
鐘聲未遠,凝固一地的人群中,鬢發斑斑、滿臉皺紋的老人忽然丟開拐杖,撲地嚎啕。
「陛下啊!我們的陛下啊!……」
他們捶打心口,滿臉悲愴,似乎不這麼做,已經無法疏泄心中哀痛之情。
人們恍恍惚惚。
一聲啜泣。
兩聲啜泣。
……
在痛哭與啜泣之中。人們終于接受了。那位登基三十八年、將梅林帝國一手帶向興盛頂點的亞伯拉罕大帝毫無征兆地驟然駕崩的事實。
舉城同悲。
萬巷皆空。
從貧民窟到貴族區,無數人走上街頭,哭喊嚎啕之聲不絕于耳。
他們不僅僅是在悲傷一位偉大帝王的崩殂,也是在發泄失去最可信領袖的茫然無措。
猶如軍隊失去了旗幟。
猶如航船失去了船舵。
猶如候鳥失去了首領。
三萬皇家近衛軍抵達帝都。
連夜出城調兵的副團長立即下令置換城防軍隊。
但無論是交出城防的士兵。還是接掌防衛的精銳軍團。耳邊听著來自城中的哭喊之聲。年輕的士兵們眼中都出現了相似的茫然,猶如失去了主心骨。
「陛下駕崩了?」
「陛下駕崩了?」
……
「陛下駕崩了……」
低柔的女聲在撒克遜耳邊響起,林安輕聲道。「皇太子殿下,請您節哀。」
撒克遜抬起滿是血絲的眼楮。
他一直知道林安進宮了,卻沒有空暇去想她是怎麼進宮的。
他的大腦完全被悲傷佔據,胸口空洞洞的,眼中干涸,不知不覺地,就在存放皇帝遺體的偏殿中站了一夜。
偏殿虛掩的門外傳來維多利亞公主等宮廷內婦的啜泣痛苦。
至于皇後,在得知皇帝崩逝的第一時間,她就暈厥,而後醒來,再次哭到暈厥,循環往復。
撒克遜並沒有流淚。
事實上,他一直處于一種失神狀態中,還沒有接受那個安詳閉目的老者已經完全失去生命力的事實。
抬手蓋住眼楮,過了一陣才放下,撒克遜的聲音中帶著干啞︰
「您有什麼事嗎?」。
「昨晚我回到府中,看到帝星墜落,所以匆忙進宮,沒料到,已經晚了一步。」
雖然沒有問,但林安必須對突然進宮的事做出合理解釋,至于預言的事,既然來不及,就沒必要再說,無謂多添遺憾不甘。
亞伯拉罕大帝一生豐功偉業,君威赫赫,是為一代英主,撒克遜絲毫不懷疑他祖父的崩殂能夠有天象示兆。
他點了點頭,平靜地說︰
「很遺憾,您沒能來得及見祖父最後一面。」
「陛下臨去時如何?有沒有遺言留下?」
掩去眼底的若有所思,林安狀若循例問道。
「沒有。」
撒克遜木然道,「祖父應該是在睡夢中離開的,我臨睡前去看他一眼,就發覺他沒有了呼吸,身體已經冷了。」
不對,安東尼奧大師呢?
林安知道,自從身體每況愈下,皇帝就已經和皇後分房而睡。
而且,皇帝從青年時就養成習慣,入睡時從不讓侍女守夜,能夠和他同處一室的,只有從來不離開他身邊的安東尼奧大師。
皇帝停止呼吸,安東尼奧大師怎麼會不警示?
聯想到安東尼奧大師和皇帝之間的聯系,林安就陡然明白過來。
因為周圍還有侍衛,林安用了傳訊術︰「陛下沒有和安東尼奧大師解除契約?」
「沒有。」
撒克遜似乎對周圍一切失去了感知,漠然回答。「安東尼奧大師是祖父的‘影’,從他成為大法師的那天開始,他就注定與祖父同生共死。」
「抱歉。」
林安明白過來,這顯然是梅林帝國皇座陰影中的又一個秘密。
或許再過不久,撒克遜身邊也會出現這麼一個「影」。
梅林皇室擁有催生陰影大法師的秘法,當然,代價應該很大。
「影」必須和皇帝共生,所以在皇帝駕崩的同時,安東尼奧大師也同時死去了。
得知這點,林安再無疑惑。
看來皇帝的確是在睡夢中逝去的。
可林安還有中不真實感。
雖然皇帝的壽命早已進入倒數。但潛意識中。林安總覺得這個老頭子不可能那麼容易死掉。
撒克遜和皇後他們也多半是這樣。
所以他們至今無法接受事實。
如亞伯拉罕大帝這樣的人,應該死在千軍萬馬的軍陣之前,或者被眾臣拱衛的皇座上,而不是像一個平凡的老者。用如此平凡無奇的方式死在床上。
林安心中說不上悲痛。卻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她看著眼前這個青年。
從今天開始。在梅林帝國的史書上,代表的亞伯拉罕大帝的舊頁已經翻,新的一頁。將由這個年輕的帝王來譜寫。
他將面臨的壓力前所未有。
他並沒有太多時間悲傷。
林安默默退出,將這最後留給青年安靜懷思的時間還給他。
……
皇宮仍未解禁,但帝都的局勢很平靜。
有五位傳奇冕下坐鎮帝都,不會有任何人妄想在這種情況下成事。
調動皇家近衛軍的舉措,只是帝位傳承之際的慣例。
以絕對效忠皇室的皇家近衛軍精銳,保證帝位繼承能平坦順利進行,同時也向整個帝國宣布繼承人的正統地位。
皇帝的下葬是國禮,從喪鐘敲響開始,有資格進宮悼哀大臣已經攜家眷等候在洛克塞納金宮的廣場上。
原本林安身為宮廷法師塔的大法師之一,這時候根本不能離宮。
但她同時兼任了皇家秘法團首席長老,剛剛擔任不久的長老團還沒有得到進入宮廷的令牌,必須由林安出面。
隱世傳承久未出世,世俗禮節生疏,如果在皇帝的喪禮中鬧出什麼笑話,林安就前功盡棄了。
唐吉坷德大師一听這個理由,當即給了林安通行令牌,讓她順利離宮出城。
一路上,在外行走的人很少,氣氛肅冷寡淡。
貴族區通行馬車的大路上沿途擺滿花圈,許多冷清的街道巷口中傳出哀哭之聲,寥寥無幾的行人行色匆忙,持槍負甲的巡邏衛兵面無表情,換下了槍頭鮮艷的紅纓,所有人上臂都扎著一段白布條。
馬車經過洛克塞納金宮廣場,已經有不少平民在這里聚集。
軍容整肅的士兵守在廣場邊,將民眾與貴族隔離,穿著黑衣、胸口帶著白花的市民們安靜地看著一輛輛貴族馬車駛入,偶爾的啜泣也被隱忍,眾人沉默地悼念偉大帝王的逝世。
整個龐培似乎都在為一個人的逝去而哀哭。
林安沉默。
一直以來,在林安心目中,皇帝只是一個老者,一個工于帝王心術的皇帝,但卻從沒想過,在梅林平民心目中,皇帝代表著什麼。
而眼前這一幕給了林安解答。
盡管她個人對皇帝有諸多不同評價,但以帝王這個位置論,亞伯拉罕大帝確實堪稱英偉。
他的崩逝,對這個帝國而言,等同失去了支柱。
這是精神意義上的、無法被任何人取代的領袖象徵。
亞伯拉罕大帝是皇帝,但在他的臣民、他的軍隊心目中,他不僅僅是皇帝。
林安忽然明白了亞伯拉罕大帝的擔憂。
他在生命倒數的那段時間內拼命灌輸,不是怕撒克遜年輕,彈壓不住那些貴族大臣,也不是怕撒克遜威信不足,令政令無法通順下達施行,而是怕這個年輕的帝王無法在短時間內將他遺下的影響抹去,取而代之,成為撐起帝國的脊梁。
亞伯拉罕大帝的時代,隨著喪鐘敲響,已經徐徐落幕,林安只希望,屬于人族的暮色,不要這麼快到來……
(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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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兩章是轉折和過渡,略抒情。
老實說我不怎麼習慣些這種情節,總覺得有點生硬,不太滿意,改了好久,勉勉強強過得去,所以今天晚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