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近黑的長袍,金銀交織的繁復紋理一直延伸到下擺邊沿,底色賦予深沉內斂的氣質,鮮明的對比色調讓整套袍服彰顯出兩種背道而馳的氣質︰厚重而又張揚——本該是張揚的,卻被穿著它的人生生用本身的氣勢壓了下去,就像一套再普通不過的居家袍,穿在那個人身上,如此地理所當然,又相得映彰。
他的容貌,不該用簡單的「俊美」「英武」一類的詞匯去形容,就像用「璀璨」去形容無邊的星河一樣不足以描述其萬分之一;
但他又無疑有著人間最極致的容貌︰長及下擺、幾乎和冕袍底色溶于一體的黑發肆意散落,銳利飛揚的長眉斜入鬢中,刀削斧鑿的男性輪廓,宛如紫羅蘭開得最盛那一剎那的深紫色眼眸,只需平淡的一眼,就能讓人心旌神馳……
只用一眼,就能讓人升至天堂;只用一眼,就能讓人墮落地獄——
假如這個世上有神,那麼他就是神;
假如這個世上有魔,那麼他就是魔。
林安的臉色蒼白一片,那個深紫色的身影印在她的眼底,震撼到極致就是歸于平靜,這一刻,林安那張變得不像真人的臉,顯露出一種和對面的人相似的氣質來——她自己並沒有察覺,對面人的眼中卻閃過一絲詫異︰那是一種意志極堅的表現,在生死的大恐怖面前,這個靈魂終于顯露出和普通靈魂的不同之處。
林安睜大眼,正面面對著那人,心底不僅止于恐懼,更多是一種模不到實處、無法掌握命運的不安感︰冥冥中,對面的人給人一種誘惑的感覺,仿佛只要匍匐在他腳下,听從他的意旨,心靈的平靜唾手可得,什麼都無需多想……
林安極力克制住那種想要飛奔過去親吻那人腳面的感覺,她感到不可思議——
由于靈魂契約的緣故,林安不知道具體,心底卻有種分明的認知︰兩人之間是絕對平等,並且任何一方都無法以任何方式傷害對方的靈魂——某種程度上,兩人的靈魂已經算是捆綁在一起,傷害她,即是傷害他自己。
換言之,林安心里那種不自覺被誘惑的感覺,並非對方對她的攻擊傷害,而是靈魂自發的本能——就像太陽帶給人的溫暖光明,太陽並不自覺,卻讓人自發地追求向往……
——越是看得清晰,林安越有一種清楚的認知︰兩人的靈魂本質,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契約者,……與吾。」
對面人的話語分明清晰,但听在林安耳中卻莫名模糊了一下,隨後,她從那種不由自主地沉溺于靈魂感知的狀態里月兌離出來。
「等價交換。」
面對她的這位契約人,敢于堅持自己的意見都需要極大勇氣——林安自忖,如果不是經歷過生死間的大恐怖,以前的她未必有這樣的意志和魄力。
這個螻蟻般的女人,竟敢和他討價還價?得寸進尺
紫衣男子眼光漸漸變得冷漠。
林安卻像一無所覺,定定和對方對視,毫不退縮,不讓一步︰「我孑然一身,除了靈魂,什麼都沒剩下了,大不了一拍兩散」
不等對方反應,她微微放軟了口氣,「這次你要的東西,我可是要玩命才拿得到手的,你總不能讓我就這麼送了小命吧」按照林安的揣測,這個契約人既然要住在這具身體里,一定有他的用意,不會輕易放任這具身體被毀壞的。
——讓林安對這個推測有把握的憑證之一,就是這具身體那好到詭異的修復能力。
紫衣男子的氣勢略略緩和了一點,注視著林安,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蒼蠅,又像見到了一根礙眼的雜草——
「吾,允汝。」
林安微微松了口氣。
至于對方怎麼看她,林安根本不在意——林安孤兒出身,又是做那種吃力不討好的受氣職業,因為過于出色的外貌,受到的刁難和惡意不知有多少,假如要介意別人的目光,早就被看死不知多少回了。
生存,是需要莫大勇氣的。
除此之外,林安一身光棍,別無所懼,只知看準目標,盡力向上爬。
听到對方的應允,林安提著的心放下來,心里微微一笑︰
敵我懸殊,表面上稍稍放軟點身段算什麼呢,至少從這一次的交手中,她試探出對方並不能了解外界所發生的事情——至少林安因他所指定的東西而需要冒生命危險的事情,對方就並不知曉——除此之外,還試探出對方對這具身體,起碼有一定的重視……
能有這兩點收獲,林安就已經不虛此行,況且對方還說要和她「等價交換」呢——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次數多了,可不就成慣例了……
林安心里暗笑。
這時,紫衣男子卻像知道林安心里在想什麼似的,目光瞬地轉過來,如有實質般看得林安一個機靈,連忙收斂心里的情緒。
越是心虛越要淡定——林安頂著壓力平靜地和紫衣男子對視,對方狹長深邃的紫眸看不出情緒,片刻後閃過一絲詫異,長長下垂的袖擺一揮——
一個散發著淡淡青光的小光球,出現在林安看不出材質的那張深色大桌上,林安猶豫了一秒,在紫衣男子的注視下,伸手踫了踫那個小球——
就像上次那本書一樣,小光球化作一片包裹著無數發光粒子的光霧,自主地包裹住林安的右手,沿著林安的手臂流進她的身體里。
這一次的小光球包含的信息量沒有那麼大,流速也慢了一些,林安在頭暈腦脹中,听到紫衣男子交代她的話,「……出去後……貼于額際。」
林安又一次在深夜里頭暈腦脹地醒來,床邊的腳塌上空無一人——那是給陪床的貼身侍女睡覺的地方,但林安不容置疑地拒絕了安吉莉雅的央求,只給臨時管家留下了一個「癖好怪異的法師小姐」的印象。
林安下床咕嚕咕嚕地喝了點水,大概是有過一次經驗了,這一次的暈眩恢復得更快,快得甚至讓林安有種大腦反而比之前更清晰了的錯覺。
林安自嘲了一下「自己被*待出快感了」的M體質,收拾心神把腦海里新出現的信息梳理一遍,再看被她放置在床頭幾面的那個青緞盒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似乎有些喜出望外的驚喜,偶爾浮現一些患得患失的情緒,然後又間雜著遲疑不安和猶豫不定。
各種神色在林安心里走馬燈一樣轉換,最終,林安咬咬牙,露出一個豁出去的堅定神色,伸手打開了青緞盒子的盒蓋。
六枚形狀不一的銀幣,顯露在她的視線下,銘刻著時光流走足印的古樸表面,在林安眼中閃耀著神秘而引人探究的光芒。
把打開的盒子放到面前,林安沒有急于動手,確定門窗關緊後,林安不放心地拉上厚厚的窗帷,然後回到床上。
她神情專注地五心朝天式盤坐,收心斂息,閉眼平復不平靜的情緒,口中微微蠕動,低不可聞呢喃里,繁復出現的是一種從沒在她口中出現的語言,幾個簡單的句子在她口中來回反復。
那語調似念似唱,短短的句子似乎蘊含著奇異的力量,在空中逐漸震蕩出一種特殊奇異的頻率,閉目低詠的林安此時,臉上竟顯露出一種不同尋常的神聖之色。
時間流逝,滿月,從西半天悄然走到東半天。
床上的林安,終于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