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中巨大的體力消耗讓韓振很快沉睡過去,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睜開眼,韓振發現自己趴在一張舒適的大床上,潔白的床單和清新的空氣使得韓振幾乎以為自己此時身在天堂。看見旁邊床上熟睡的亞當斯,韓振才松了口氣,自己還活著!活著的感覺真好!雖然傷口上縫線揪地皮肉針扎似的疼。
試著活動了一體,除了傷口的不適之外,胸口的撕裂痛感隱隱還能感覺到,其他地方還算良好。被火箭彈炸飛,又撞在樹上,只留下一道口子和些許內傷,韓振已經很知足了。萬一炸不死,傷到脊柱,韓振才真是欲哭無淚。
輕輕從床上下來,走到亞當斯跟前,韓振拿起床頭的一塊衛生棉塞到了他的鼻孔里,誰知道這家伙動也不動,眼皮都沒抬一下,鼻孔猛地一收縮,就將衛生棉噴了出來。
從「特護病房」出來,燦爛的熱帶陽光照地韓振一時間睜不開眼楮。
「上校,您醒了?」
上校?韓振揉揉眼,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自己和面前這個矮個子士兵,沒有別人啊!
「你叫我呢?」韓振指指自己的鼻子。
「是的,上校!」矮個子士兵一笑,黑乎乎滿是灰土的臉上露出一口白牙。
「叫我逃兵就好了,我可不是什麼上校!」听見上校這個稱呼,韓振第一反應就是那個負傷之後被俘虜的二把手。
「我說你是上校,你就是上校!」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
一抬頭,韓振就看見一隊士兵簇擁著一個五十上下的男人走了進來。那人一頭花白的頭發,身上穿著一套很樸素的軍裝,肩膀上光禿禿的沒有領章,一只胳膊吊著夾板。乍一看,很不起眼,唯一讓人注意的就是他修剪地很整齊的一字胡,看起來非常有精神。
「卡維!」那人主動向韓振伸出了手。
「逃兵!」韓振帶著一絲絲驚訝和他握了手。
「怎麼?有問題嗎?」卡維含笑看著韓振。
「啊!沒,沒問題!」韓振發覺了自己的失態,連忙答道。沒見到他人,只听聲音時,韓振就料到了來人肯定是將軍卡維,但真正見到真人時,確實出乎了韓振的意料。在韓振潛意識的想象中,將軍即便不是像初次見到水手時,水手那身打扮,也起碼是倨傲自負,趾高氣昂,畢竟能在哥倫比亞打下自己的天下的絕對不會是一般人。但眼前的將軍,的的確確完完全全出乎了韓振的意料。
「嗯——」將軍輕輕擺擺手,後面一個士兵走出來,提著一個箱子放在了韓振手邊的桌子上。箱子不大,一尺見方,但從箱子放下的聲音上判斷,里面的東西絕對份量不輕,雖然韓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當箱子打開時,韓振還是怔了一怔——整整一箱子的黃金!
「這是送給你的!」將軍指尖從黃金上面滑過,然後拿起一塊在手里掂了掂,放在韓振手邊,「全部都是你的!」
「為什麼?」韓振掃了一眼,金光奪目。
「因為你應得的!」將軍拍了拍韓振的肩膀。
韓振拿起手邊的那塊金條看了看,成色很足,然後把金條裝進了口袋,「謝謝!」但隨後韓振的舉動卻讓將軍眉頭一抖。合上箱子,韓振把剩下的黃金推到了將軍面前。
「什麼意思?」將軍皺著眉頭盯著韓振。
「我想和將軍做比交易!」韓振笑著和將軍對視。
將軍一怔,隨即笑了,「說來听听!」
「我想換一個人的命!」
「哦?誰的命這麼值錢?」將軍一臉好奇。
「上校!水手帶來的那個俘虜!」
「不行!」將軍一口回絕。
「那我換個條件——給他個痛快,讓他死的體面一些!」
「給我個理由!」將軍的嘴角帶著一絲輕蔑。
那絲輕蔑讓韓振對他所有的好感頓時蕩然無存。韓振毫不避讓,迎著將軍的目光,「沒有原因!」
將軍顯然沒有想到韓振敢這樣跟他說話,目光驀然一斂,轉身就走,留下一干手下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逃兵,我們這是在哪?」說話聲驚動了亞當斯。
「安全的地方!」韓振掏出金條,扔到亞當斯床上,「喏!還你的錢,順便把你的兩顆門牙補上!以後別再給我嘰嘰歪歪了!」
「!」亞當斯睡眼朦朧地掃了一眼,看清眼前的東西,觸電似的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哪來的?你搶銀行了?!——哎喲!我的腰……腰……我的腰快折了,來幫幫我,快點!」剛坐起來,亞當斯的身體僵住了,嘴里連連申吟。
韓振扶著他,慢慢放倒在床上,亞當斯嘴里直叫喚,「你怎麼那麼重,我的腰都快累折了!」說著,亞當斯拿起手里的金條在嘴里咬了咬,「真的啊!」
「跟誰學的?!」白他一眼,韓振趴回了自己的病床,「你以為我沒事騙你玩呢?」
韓振胳膊腿還沒放好地方,話音剛落地,水手風風火火沖了進來,「將軍剛才來過了?」
「嗯!」韓振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昨天用力過度,咬肌現在還酸疼,一說話口水直冒。
「來干嘛了?」
「送金磚!」亞當斯興奮地揮舞著手里的大金疙瘩。
「我留下一塊,剩下的都還給他了!」韓振舒服地把頭埋進松軟的枕頭里,甕聲甕氣答道。
「什麼?」亞當斯笑不出來了,「一整箱?你又還給他了?上帝啊,韓振瘋了!請萬能的主寬恕他的罪孽!」
「操!那可是整整1300盎司純度70%的黃金啊!」水手瞪著韓振,「一百萬美金,只多不少啊!」
「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干嗎?」
「你傻了啊?!」
「老子願意!關你屁事!」韓振頭也不抬。
「你……你……」水手被噎地說不出話。
「好!我告訴你為什麼!」韓振猛地翻過身,「老子敬重他是條漢子!懂嗎?不管他是敵人還是朋友,他都是條漢子!堂堂正正,敢作敢當的漢子!雖然是敵人,但我還是想讓他死地體面些。落到將軍手里,他就徹底完了!就算是死,他也應該死地像個漢子!」
「逃兵,你也是條漢子!」好半天,亞當斯低聲嘟囔了一句。
「謝謝!」
「你是條漢子嗎?」曾經,隊長這麼問過韓振。那時,韓振還是個沒見過血的「新兵蛋子」。
「是……」韓振不敢看隊長能殺人的眼楮。
隊長在越南邊境線上待了八年,據說他沒去越南之前,還是個挺憨厚的農村小伙子,但是八年之後回來,隊長渾身從上到下,就連眉毛稍上都掛著殺氣,隊里敢搏狼斗虎的軍犬看見他只會趴在地上哼哼,動都不敢動。用隊長自己的話來說,在那八年時間里,就是從頭到腳,都在血水里泡過了一遍。這里面有自己戰友的血,但更多的是敵人的血。那些血都被炮火煮沸了,不管是什麼人,只要扔進去,要麼被燒成灰,要麼活著出來,而能活著出來的,骨頭就成了鋼!人血淬過的鋼!骨頭縫里透著殺氣的鋼!打不斷折不彎的鋼!比刀鋒還要銳利的鋼!
隊長說,想和他一樣,也得用人血來泡,用炮火來煉。炮火咱們有的是,但現在沒有敵人的血給你泡,更沒有戰友的血讓你淬,只有你自己的血。想成鋼,就得流自己的血!訓練場上,韓振流了多少血,自己都不記得了,雖然沒有像隊長那樣全身上下都被血泡過,但韓振的身體也被自己的血淌了一遍。僅那一次實彈訓練,炮彈的破片割開肚子,韓振就流了身體里四分之一的血!
南疆叢林里,毒販被割斷的喉嚨里噴出來的血濺到韓振臉上時,那一刻韓振才真正體會到隊長說那些話時的感受。而那一刻,韓振知道自己的骨頭也成了鋼!為身上草綠色軍裝凝練出來的鋼!
隊長還說過,只有骨頭成了鋼,那才是條漢子。是條漢子,就是死也要站著死,倒下也要往前倒,絕對不能低頭!
從特戰大隊,到駐外武官,從南疆叢林,到巴基斯坦,韓振始終都記著隊長的話,做夢都沒有忘記過。在廢墟中找到隊長的尸體——應該說是殘骸時,韓振沒有看到隊長的頭,但是韓振知道,被炸倒的時候,隊長的頭絕對沒有低下!因為他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
隊長,韓振現在也是條漢子了!
猛然間,韓振感覺眼角濕濕的。
隊長,你放心吧,韓振絕地不會給你丟臉,就算是死,骨頭也要插在敵人的腦袋上!讓他們知道中**人的骨頭比鋼鐵還硬!
一瞬間,韓振仿佛回到了阿富汗荒涼的戈壁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