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機艙里,空氣仿佛凝固在了一起,沉悶地讓人透不過氣,緊張和不安的氣氛也隨著機身的顛簸,在機艙里蔓延開來。
桑尼就坐在韓震對面,盯著韓震一個勁地傻笑。
「小子,身上的傷好了?」韓震有意想調節一下機艙里的氣氛,便主動打破了沉默,又幫桑尼補了補臉上沒有涂抹均勻的防紅外油彩。
「全好了!」桑尼咧嘴一樂,舉起雙臂向韓震比了比,身體恢復的很好,但傷口愈合留下了一道道猙獰的疤痕。
「不錯!不錯!」韓震比出個大拇指,「好樣的!」
韓震一開口,其他人都明顯放松了一些,七嘴八舌開始打趣起了桑尼。自從潛伏訓練中桑尼徒手肉搏美洲豹之後,他就得了一個綽號「獵手」。美洲豹是南美叢林里最凶猛的肉食動物,稱得上是叢林法則里的王者,南美叢林食物鏈中的終極猛獸之一,因此在印第安部落中,能徒手肉搏美洲豹人往往會被視為英雄,但「獵手」這個綽號卻讓桑尼異常興奮,因為這是逃兵「上校」欽點的。雖然只是韓震隨口之言,但韓震比著大拇指對躺在病床上剛剛蘇醒過的桑尼贊揚到「你是一個頂級的獵手,更是一個合格的戰士!」時,對于桑尼來說卻是莫大的榮譽。這是不僅是對桑尼的認可,也是對印第安人的尊重。
韓震明白他們此時的心情,這些士兵雖然經歷過了無數次戰火的洗禮,但此時他們反而又像是第一次上戰場的新兵。在經歷過死亡式訓練之後,每個人的能力都得到了極大的加強,這時他們的自信心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同時潛意識里又保持著一種懷疑,對自己真實能力的懷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變得更加強大,是否可以在實戰中發揮出自己的真實能力。這是即將面臨實戰檢驗自己能力的忐忑。就像一個刻苦努力成績優秀的學生面對重大考試時的心情。韓震從特種大隊抽調到駐外使館後,第一次執行安保任務時也是這樣的感覺。韓震雖然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已足以應對任何突發事件和危險,但依然無法控制緊張和不安。
有過這種經歷的韓震非常清楚,這些士兵現在最需要的不是重新豎立自信心,那樣反而可能會讓他們變地盲目自大,畢竟這不是一個學生在考試,這是戰爭!盲目的自信會導致致命的失誤,不僅會危及自己的生命,更會危及戰友的生命。生命只有一次,戰爭這種考試沒有重來的機會!他們此刻最需要的是緩解這種緊張和不安,放松自己恢復冷靜,避免將這種情緒波動帶到真正的戰場上,因此韓震也不阻止,不但任由他們笑鬧,反而加入了其中,因為韓震同樣需要放松。對韓震來說,這不是一次普通的任務,失敗了可以撤退,然後休整之後重新再來,營救人質任務和安全保衛任務一樣,不允許有一次失敗,,更沒有重來的機會!
韓震听著他們拿桑尼的綽號「獵手」打趣,想起了馬布的綽號「酋長」,于是問道,「馬布,听說你以前跟隨將軍之前還是聖塔斯一個部落的酋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馬布的臉色忽然一變,雖然笑了笑,但是誰都看地出來他笑地很勉強,「那時我才十六歲,我父親是我們部落的酋長,他病死之後就把酋長的位置傳給了我。但是,我十七歲那年我們整個部落里的人都在政府軍的轟炸中死了,整個部落一百多人就剩下我和莫雷兩個……」
「對不起!」韓震在庫雷認識馬布時,偶然間听身邊的士兵提起過,本來想拿這事開個小玩笑,但沒想到其中居然有如此悲慘的往事,連忙鄭重地道歉。
「沒關系。」馬布擺擺手,然後指著韓震旁邊的莫雷說道,「上校,你知道他為什麼叫禿頭嗎?」
莫雷摘下頭盔,伸著腦袋讓韓震看了看。從他頭皮一大塊一大塊扭曲的恐怖傷疤上,韓震大致猜出了他不長頭發的原因。
「火燒的!」莫雷模了模頭頂上的傷疤,嘴角劇烈地抽搐起來,「那時我還小,只有十三歲。政府軍轟炸時,我母親把我藏在房子的角落里,但是我們的房子被汽油彈點燃了,我母親被燒死了,房子里很熱,還有很多煙,我非常害怕,就用衣服包著頭,想從火里沖出來,結果衣服著火了,取下來時粘掉了我的頭皮。」
點點頭,韓震沒有說話。這樣的事情他听過了太多,也見過了太多,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習慣了也好,麻木了也罷,但心頭那股悲哀和憤怒卻總是難以平息。不用再問,韓震也明白後來發生的事情,馬布和莫雷為了報仇加入了將軍的隊伍,至今誓死和政府軍對抗,而這樣的仇恨很可能會延續到他們的下一代人身上,就像多米,就像在叢林從多米手里接過槍的那兩個流著鼻涕的孩子。
原本笑聲不斷的機艙里忽然安靜了下來。環顧著面前的士兵,每個人臉上都很平靜,包括馬布和莫雷,但韓震清楚此時他們心里一定不會平靜,坐在這里的每個人幾乎都有一段不平靜的往事。沒有休止的血腥殺戮和死亡雖然讓那些往事逐漸平靜下來,變地近乎麻木,但仇恨依然還在,也會永遠存在,他們也學會了如何去釋放仇恨和心頭的不平靜,那就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雖然這不是最好的方法,卻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在洶涌起伏的暗流中,直升機很快越過了安第斯山脈。為了避免被政府軍雷達發現,直升機降低了飛行高度,沿著哥倫比亞和委內瑞拉邊境線一路向前。
太陽已經消失在地平線下,夜幕追逐著陽光的腳步,一點點落下來,慢慢籠罩住哥倫比亞廣袤的原始叢林。直升機幾乎是貼著叢林的樹冠在飛行,腳下黑 的叢林像是一個長著大口的野獸在等待著獵物送上門來,陰森可怖。為了保持超低空飛行,又要躲避下面隨著地形高低起伏的樹冠,機身搖擺地厲害,沒多久就將士兵們的思緒拉回到了腳下了直升機上,一個個緊緊地抓著扶手動也不敢動。
兩個小時後抵達預定位置,飛行員忽然發現實地和地圖上標示的有誤差,下面的山谷雖然是一塊開闊的平坦地,但叢林太茂密,找不到可以著陸的地域,不得已韓震只好決定全體繩降。反復交代了他們繩降的注意事項之後,獵手桑尼第一個躍出了機艙。這家伙從美洲豹爪子下撿了條命回來,爭強好勝的性格還是一點沒改。看著他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韓震多了一份擔心,或許不應該讓他參與進來的!
為了保證行動的隱密性,避免頭頂上的間諜衛星截獲無線電信號,韓震在直升機上已經交代了所有人用綽號為自己的行動代號,取消真實姓名聯系。
等到十三個士兵一個個撲進腳下黑洞洞的叢林里,韓震最後一個躍出了機艙。一落地,韓震就看見其他人圍在旁邊,心里頓時有股不祥的預感。弓著身子頂著強大的風壓跑過去,只見一個士兵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還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