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和螺旋槳掀起的風聲透過機艙壁傳來,震地人臉皮發木,韓震鼓了半天的勇氣,每次到了嘴邊都被轟隆隆的聲響給攪亂了。馬丁抱著他的寶貝電腦不知道在看什麼,偎依在他身邊的貝莉不時趴在馬丁的耳邊輕笑著。似乎習慣了跟隨馬丁這樣的奔波,貝莉的臉上除了略顯疲憊,看不出任何的不適應。
亞當斯和金剛一左一右靠在水手的擔架旁昏昏欲睡,機艙里震耳欲聾的轟鳴也抵擋不住身體里的困意。從水手在將軍大院一落地,金剛一天一夜都沒有合過眼,始終守在水手的病床前寸步不離,除了醫生,也就韓震和亞當斯能靠近,就連將軍都在他的敵視範圍內。明確得到煙鬼一定會救回水手的保證之後,這個憨厚非常的大塊頭才松了口氣。
一個人坐在韓震的對面,煙鬼側身透過舷窗望著外面的雲彩定定出神。這次回來,煙鬼整個人的氣質和從前有了很大的不同,眉頭糾結在一起幾乎看不到舒展的時候,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出賣朋友的名聲,煙鬼是跑不掉了,雖然他是為了家人。而將軍給韓振的密令,毫無疑問也留在了煙鬼的心里。直覺告訴韓振,此時的煙鬼已不是從前的煙鬼。
猶豫了半天,韓震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提及好吃的中國菜時,坎貝爾那一雙明亮的大眼楮閃閃發光的模樣常常在韓震眼前浮現。阿瑪尼說坎貝爾在英國去學校的途中遭到了綁架,雖然劫匪沒有成功,坎貝爾的保鏢將她帶回了聖塔斯,但在聖塔斯一天一夜,韓震都沒有看到她的影子。她究竟有沒有在襲擊中受傷,當時在機場時間緊迫,韓震也沒來得及多問,回到聖塔斯也沒有人提及。在將軍大院里,留意了那些醫生的舉動,沒有發現另外還有人受傷的跡象,讓韓震懸著的心稍稍回落一些。
現在把所有的線索聯系起來想想,韓振基本可以肯定襲擊坎貝爾那伙人和綁架煙鬼、水手的雇佣兵的幕後指使有關系,只是暫時還沒有確切的證據來證實這一點。而契科洛夫雇佣血精靈綁架煙鬼的家人,進而又劫持水手,韓震相信契科洛夫之間的關系必定不同尋常,如果不是認識煙鬼的人,想查到煙鬼家人的行蹤,收買他們的保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一系列的綁架就發生在水手散出情報的幾天之後,他們下手地太快了。
走到對面,坐在煙鬼身邊,韓震扭頭看著窗外,意味深長地嘆息道,「好久沒有看到這麼藍的天了!」
「是啊!」煙鬼心不在焉地應道。
「這麼好的天氣,找幾個朋友打打馬球一定是個不錯的選擇。」韓震話里有話,「只是可惜了那幾匹克魯塞羅馬了,可惜!」
「它們跟我一樣,老了!上不了場了!」煙鬼隨口接道。
「哦?」韓震故作驚訝問道。
「那是我哥哥的心愛之物,他在的時候最喜歡玩玩馬球……」驀然間,煙鬼意識到了韓震話里的別有用意,回過頭緊緊盯著韓震。片刻,目光一黯,聲音低沉下去,「想知道什麼,問吧!」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些克魯塞羅馬的主人就是真正的將軍,也就是你的哥哥——大蒙托亞!」韓震的視線依然在外面一團一團的雲朵上沒有離開,口氣卻忽然一變,像把鋒利的刀子直逼煙鬼。
「你只說對了一半。」煙鬼笑了笑,「我哥哥的確就是真正的將軍,就是他一手將革命解放游擊隊發展到現在的規模,也是他一手在將聖塔斯從一個土著部落發展成了現在的城市,但他不是什麼大蒙托亞,蒙托亞只有一個!」
「哦?怎麼說?」這倒是韓震沒有想到過的。
「呵呵,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這個世界上屈指可數,算上已經死的,現在還記得這個秘密的人不超過五個人!」煙鬼伸出手比了比,「蒙托亞就是我,也是我哥哥,我們是同一個人,或者說,我們兩個人其實共用了一個名字!」
靈光一閃,韓震恍然大悟,「你們是孿生兄弟?!」
「沒錯!」煙鬼點點頭。
身邊突然響起了掌聲,「用孿生兄弟玩起了分身術,厲害!厲害!」馬丁的注意力早已從電腦上轉移到了韓震和煙鬼的對話上,听到這里,不禁拍起了巴掌,清脆的巴掌聲讓亞當斯和金剛一激靈,坐了起來。
「就是分身術!」煙鬼很坦白地承認道,「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
想起煙鬼手機里那張幾乎無處不在的關系網,以及獨特的手機注冊資料,韓震深深地看了馬丁一眼,轉頭問煙鬼,「你們兩個都是間諜?」
「克格勃!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從91年之後就不存在克格勃這個機構了,現在的名字叫俄羅斯聯邦安全局。只不過,當時他是,我不是!他是克格勃對外諜報局南美的駐外站組組長,負責收集北約在南美的一切動向,主要是美國向中美、南美的滲透,並策反、清除西方陣營的間諜、線人,他沒有公開的身份,他的身份只有克格勃檔案庫里才有,屬于蘇聯最高機密之一。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在蘇聯和南美之間做些食品生意。後來,他漸漸被西方間諜盯上,並出動大批人手追殺他,但是由于他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西方間諜通過搜集到的圖像資料追查到最後往往查到了我的頭上,我是一個清清白白的普通商人,所以每次追查的結果都是無功而返。為此,我曾替他度過五年的牢獄生涯,而他始終沒有被西方間諜抓到確切的把柄。」
「不對!」亞當斯疑惑地接口道,「水手說蒙托亞是哥倫比亞**的中堅領導者之一,也是最強硬最神秘的領導者之一,後來因為不知道什麼原因,跟隨後來的司令馬魯蘭達出走,從哥倫比亞**月兌離出來,成為了的創始人之一。因為對涉及毒品種植、走私以及一系列恐怖主義行為心懷憤懣,再次出走,帶領部下組建了一個新的軍事組織——哥倫比亞革命解放游擊隊。蒙托亞和他的哥倫比亞革命解放游擊隊在東南部推行土地革命,從事香蕉生意,後來又涉及到石油開采,建立了穩固的領地。但自從蒙托亞離開馬魯蘭達自立之後,就再也沒有露過面,非常神秘,當時就有外界傳說他是蘇聯間諜!按照水手的說法,時間上根本無法吻合!」
「傳聞中所說的他是蘇聯間諜一點沒錯,他還是間諜頭子。那時西方間諜差一點就識破了我們的分身術!但傳聞中說的所謂哥倫比亞**領導人,跟隨馬魯蘭達出走,創建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後來又和馬魯蘭達決裂,自己組建革命解放游擊隊完全是子午須有!那是故意放出風聲用來迷惑西方間諜的疑兵之計,正是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轉移了西方間諜的視線,使得他逃過數次追查。革命解放游擊隊的確是他創建的,也是從革命武裝力量里分離出來的,但卻沒有和馬魯蘭達決裂,直到他去世,他們始終都是好友,都是最堅定的紅色革命者,以一腔熱血在南美建立紅色革命政權為己任。
不過,讓他們當時沒有想到的卻是,他們用來迷惑西方間諜的疑兵之計提醒了西方間諜,從那個時候開始,西方間諜就逐步在哥倫比亞**武裝中安插自己的臥底,培植自己的勢力,企圖對抗蘇聯在哥倫比亞的游擊隊,後來這些臥底及其他們的勢力完全被中情局收買,成為了美國人控制哥倫比亞的工具!」
這些亦真亦假的間諜斗爭是在場其他人聞所未聞的,即便是馬丁也听地呆住了。這些秘聞至今仍未解禁,靜靜地躺在俄羅斯聯邦安全局的某個秘密文件箱里,馬丁手眼通天,也無法獲得這些白紙黑字的資料。塵封在回憶中的往事在煙鬼此時說起來輕描淡寫,但在其他人听來,依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當時東西方兩大陣營在南美叢林里驚心動魄的諜海爭斗。
「那後來卡維又怎麼成為了哥倫比亞革命解放游擊隊的將軍?」亞當斯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想問的是我為什麼沒有接替我哥哥成為將軍吧?」
亞當斯一怔,撓撓頭,尷尬地嘿嘿笑了。
「蘇聯解體之後,整個國際格局發生了巨變,東西方兩大陣營的對立局面徹底崩塌,只剩下以美國為首的北約一家稱霸,當時作為蘇聯繼承國的俄羅斯財力山窮水盡,政局和軍方一片混亂,根本無暇他顧,忙于應對來自東歐的威脅已讓它捉襟見肘。克格勃也在不久之後解散,後來又重組為俄羅斯聯邦安全局。那時候,這個人數超過五十萬,龐大的關系網延伸到地球的每一個角落,世界上空前強大的間諜機構——克格勃,對俄羅斯來說已經不再是讓它更加強大的工具,而是一個沉重無比的負擔。剛剛獨立出來的俄羅斯不僅沒有能力來繼續運轉這個超級間諜機構,就連想收回來都已無力,克格勃基本上是就地解散!幾乎徹底放棄在南美陣地的俄羅斯局勢異常混亂,似乎連我哥哥在南美建立起來那張巨大的關系網都忘記了,而從蘇聯分離出來的烏克蘭無權解讀原克格勃檔案,一夜之間他成為了沒有名字沒有國家沒有身份的透明人!沒有親身經歷過那段歲月的人,根本想象不到當時的局勢有多麼的混亂。
當時,他有家不能回,有國不能歸,沒有人願意承認他。為了我們的家人,我回到了我的祖國烏克蘭,他卻只能和妻子女兒留在哥倫比亞繼續當他的**武裝頭目。就在我回到烏克蘭不久,中情局間諜終于識破了我們的分身術。因為他手里掌握著大量前蘇聯間諜機構的情報,中情局對他展開了大規模的搜捕,他的妻子就是在那時死于一場意外,表面上看起來是死于**武裝之間仇殺斗爭制造的恐怖襲擊。不得已,他帶著革命解放游擊隊藏進了哥倫比亞叢林,隱居在聖塔斯,卡維是他最忠實的部下。其實,那場意外中他也身負重傷,回到聖塔斯沒多久就死于並發癥,但臨死前他始終堅信有一天烏克蘭和俄羅斯會想起他,要求卡維一直隱瞞他的死訊,並要求我回到哥倫比亞頂替他。
那麼多年,身為一個旁觀者,我早已看清楚了政客之間的游戲,我們都只是一顆棋子,任人擺布又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我口頭上答應他,實際上在死後不到一年,我就將革命解放游擊隊的實際控制權交給了卡維。可是,作為他的替身那麼多年,我想徹底找回自己的身份已是不可能,我早已被卷進了他編制的那張大網里無法月兌身,中情局對我的追查始終沒有間斷過。這就是中國那句古話所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為了活下去,我只好繼續留在他的關系網中掙扎,販賣武器、走私毒品、結交政客,我只能用他的關系網來保護自己。直到最近幾年,隨著原蘇聯秘密檔案的不斷解密,我從前掌握的情報失去價值,中情局才逐步放棄了對我追殺,而我此時已經陷進了自己編制的大網,想恢復平靜的生活只能是痴人說夢!唉……」煙鬼最後一聲長嘆透著無盡的滄桑。
听完煙鬼的故事,韓震和亞當斯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擔架上的水手,這難道不是另外一個煙鬼嗎?!
而韓振心里同時也解開了一個謎團,難怪坎貝爾擁有那麼特殊的地位,連在將軍面前也絲毫不客氣,原來她就是真正的將軍——大蒙托亞的女兒!也難怪煙鬼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一出手就是價值連城的大塊祖母綠,煙鬼是她的親叔叔!坎貝爾之所以始終不給將軍和煙鬼好臉色看,就是因為她把母親的死歸咎于了**之間,以及和政府軍之間無休無止的戰火,歸咎于父親、煙鬼和卡維的錯!
煙鬼也發現了韓震和亞當斯的小動作,笑道,「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冒著巨大的風險幫水手轉移那批軍火嗎?就因為他像我,像年輕時的我!而他的父親卻像死去的蒙托亞,我的哥哥!我不想讓他重蹈我的覆轍,只想把他從這個無底洞里拉出來,萬萬沒想到把他卷入了一個更深的漩渦!但是!」煙鬼臉色一變,「我煙鬼對朋友從不食言,水手的事我會對他有一個交代!」
韓震和亞當斯對視一眼,誰也沒有說話。煙鬼的話有幾分是真的,又有幾分是假的,誰也無從考證,但他韓震和亞當斯此時都選擇了相信他。
「既然你不是故意的,那我就原諒你了!」始終沒有說話的金剛忽然打破沉默迸出了一句。
靠!原諒煙鬼?韓震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馬丁更是無力地一頭撞在了機艙璧上。听了這麼半天,機艙里的其他人一個個听地心驚肉跳,金剛居然來了這麼一句!整個哥倫比亞,敢這麼和煙鬼說話的,估計也只有這個傻大個一個人了!
「好!謝謝!謝謝!」讓韓震更意外的是煙鬼竟然有些動情,連聲說謝謝。
說出心里潛藏多年的話,煙鬼似乎放下了心理包袱,看起來輕松了許多,主動和金剛聊了起來,時不時還夾雜幾句其他人听不懂的非洲土語,讓金剛異常歡喜。不過片刻功夫,金剛已經把煙鬼當成親人一樣對待。煙鬼無所不知的見聞讓亞當斯也起了興趣,不停地追問現在的古巴局勢。看著煙鬼和金剛、亞當斯聊成一團,韓震胸口莫名一股絞痛,人終究還是還是有根的!無論身在何方,血管里流淌的血脈始終帶著根的烙印!自己何時才能歸根?
自從女友嫁人之後,韓震一直害怕回家,害怕看見那熟悉的大柳樹,害怕看見那郁郁青山,害怕看見那滔滔黃河。那個黃河邊上的小村子到處都留下了曾經的海誓山盟,如今青山常在河水常流,卻已物是人非,當年和自己一起銘刻誓言的人已嫁為人婦!每當看到家里寄來的照片,韓震依然能夠听見心頭滴血的聲音。韓震不知道當再次回到那片留下無數腳印和愛情的土地上時,心會不會再碎一次。可看著照片上日漸年邁的雙親,韓震做夢都想回去,回去給二老端上一碗水,給他們磕三個頭,叫一聲,爸!媽!你們辛苦了!
但此時此刻,韓震卻身處萬里之遙異國他鄉,有國不能歸,有家不能回。就連自己的生死,也不能告訴他們真相。
轉眼間,韓震已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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