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的治療進展地很順利,呼吸和心率逐步穩定下來,人也清醒過來。看著水手眼皮子動了兩下,然後慢慢睜開,煙鬼直挺挺坐著的身體一軟,靠在了椅背上。騰地站起來,韓震一步跨到病床跟前,緊緊盯著水手,「小子,感覺怎麼樣?」
「干!逃兵,你怎麼也掛了?你掛了誰給老子報仇!」
韓震當即差點一腦袋栽到床底下。這他媽的是人話嗎?
「水手,你沒死!」亞當斯半天才忍住笑,向水手解釋道,「逃兵把你救回來了,你現在在醫院里!」
「亞當斯?」水手的瞳孔猛地放大,「別他媽忽悠我了!老子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那群王八蛋那麼折騰我,我還能不死?那我不成上帝了!」
亞當斯一翻白眼,恨不得踹他一腳,「早知道你丫的這麼著急去死,也不用逃兵費那麼大勁把你弄回來!」
「老大,你真的還活著,他們沒有騙你!」憨厚的金剛反復向水手解釋,可水手中邪了一般,怎麼也不信自己還活著,讓韓震和亞當斯哭笑不得。
「水手的癥狀一點也不好笑!」馬丁的表情很嚴肅,「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心頭咯 一下,韓震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馬丁說過,水手即便是救回來也暫時是個廢人,嚴重的巴比妥類中毒不僅損害了他的內髒器官,同時還會產生像毒品一樣的藥物依賴性,足以使其成癮。難道是藥物損傷了水手中樞神經,或者毒癮發作,以至于他產生了幻覺?
「據我所知,通常軍方以及間諜所用的吐實劑原理其實就是利用巴比妥類中樞神經藥進行催眠,使得人體陷入沉睡狀態,人體的主意識消失,潛意識代替主意識接管人體,也就是我們通常理解的半睡半醒狀態,這種情況也可以稱作為無意識狀態。在無意識狀態下,失去主觀意識的人,心理戒備會降低許多,利用其他神經類藥物進一步麻痹,同時輔以心理誘導,便可以達到讓對方說出心中秘密的效果。
水手的癥狀應該屬于這種情況,在反復、大量服用了中樞神經藥之後,審訊者對其實施了心理誘導。心理誘導的實施和中樞神經藥的使用目的相同,都是為了讓人的精神放松,心理誘導更加深了藥效,進一步降低心理戒備。一般的心里誘導是通過反復提醒,讓受訊者陷入更深層次的沉睡當中,先是漫無邊際的聊天,打消受訊者心理顧慮,最大化化解心理戒備,然後逐步向目標問題接近,從而在受訊者沒有任何心理防備的情況下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水手似乎比較特殊,審訊者對他的心理誘導更特殊!」
「這家伙最怕死!」在馬丁的解釋中,韓震恍然頓悟,「水手整天提心吊膽害怕哪天仇家或者找上門,自己一不小心掛掉,擔心失去生命就是他最大的顧慮,審問的人可能也發現了這一點,于是就從這個角度來誘導水手,使得水手相信自己已經死了,從而徹底打消水手潛意識里的心理戒備。正是因為在失去主意識時的心理誘導,使得水手的潛意識中認定了自己死亡的事實,所以當他清醒過來之後才會這樣,一時間無法接受還活著的現實,死亡的概念已經根深蒂固埋在了他的潛意識里!」
「非常聰明!」馬丁不禁拍手叫好。
韓震卻沒有為此而興奮,水手就這麼變成一個半瘋子,還不如讓他死了痛快!
「怎樣才能讓他恢復正常?」
「同樣的方法,藥物催眠輔助心理誘導!」馬丁聳聳肩,「正好這家伙已經對巴比妥類中樞神經藥產生了依賴,這類藥物依賴性不能像戒毒一樣徹底斷絕,必須逐步減少服用劑量,如此一來,戒毒和心理治療正好同時進行!」
「好!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韓震當即拍板。
「你說什麼?讓我來?」馬丁剛才還頭頭是道地分析,轉眼就蔫了,「我不行!我只是了解一些理論知識,實際應用根本不行的!再說了,我說的也不一定對……」
「你說的完全正確!」煙鬼說話了。
「你所分析的和事實幾乎完全一致!」煙鬼沉沉一點頭,「但人算不如天算!那伙雇佣兵的計劃中漏掉了韓震,沒想到你們那麼快就查到了線索展開營救,時間緊迫下,他們過于心急,加大了藥物的劑量,使得水手就因為藥物中毒陷入昏迷,徹底失去了意識!而契科洛夫認為我知道水手掌握的一切,于是才會扔下水手,決定撤離。」
「快救救我老大!」人影一晃,金剛已經到了馬丁跟前,拎小雞似的把馬丁提了起來。
「金剛,別激動!」韓震示意金剛放手。
馬丁被金剛揪著脖子喘不過氣,苦著臉叫道,「我真的不是不願意幫忙,這樣的心理誘導需要專業的心理醫生!我平常就有嗑藥的習慣,要是讓我去誘導他,最後還不知道誰誘導誰呢!」
「心理醫生不行!」煙鬼打斷馬丁的話,說道,「想要讓他恢復正常,誘導者必須熟悉他的性格,了解他從前的生活經歷!而且,水手的身份太敏感,心理誘導需要在無意識狀態下進行,萬一出了岔子,麻煩就大了!」
目光從房間里的每一個人臉上掃過,馬丁躲在貝莉身後連連擺手,韓震的視線最後落在了亞當斯和金剛臉上。亞當斯是水手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雖然不是整日廝混在一起,但對水手的過去還是非常了解的,金剛是後來跟著水手的貼身保鏢,算是除了亞當斯之外對水手事情知道最多的一個,如此艱巨的任務自然非他倆莫屬。金剛就不用多說了,為水手讓他赴湯蹈火,這個憨厚的非洲大個子都不會眨一下眼。被韓震點名的亞當斯本來也沒信心,耷拉著個臉,連連推月兌,可一轉眼,沒等其他人勸說,他又興高采烈地答應了。
這家伙心里有鬼!韓震和煙鬼一對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輕輕地掩上病房的門,留下金剛和亞當斯待在病房里,韓震和其他人來到了特護病房旁邊的套間里。門一關上,韓震轉身回到門後,耳朵貼在了門上。可沒等韓震找到最合適的位置,身邊多了一個腦袋。煙鬼?
「你也有興趣?」韓震詫異地看著煙鬼。
「彼此!彼此!」煙鬼笑地很是狡猾。
「喂!你們兩個太沒素質了,偷听人家隱私?」後面的馬丁不樂意了。
「噓……」韓震連忙示意馬丁噤聲。
「想偷听也太沒水準了,過來瞧瞧,全程直播!」
「什麼?」韓震回頭一看,只見馬丁又在擺弄他的電腦。走到跟前,韓震發現電腦畫面上的赫然就是水手病房里的監控畫面。
「為了水手的安全,我剛才順手在病房里安裝了一個針孔攝像機!」馬丁說地一臉正氣大義凜然。
「去你媽的!」韓震不客氣地將馬丁擠到一邊,給煙鬼騰出了位子。
畫面中,亞當斯開始顯然不太適應,結結巴巴對著昏睡的水手絮絮叨叨說著倆人小時候的事,一起在亞當斯家的花園里爬樹玩泥巴,在亞當斯老爹的鞋子里放番茄醬,給亞當斯鄰居老太太的狗喂瀉藥,狗屎拉地老太太家里到處都是,亂七八糟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情都被亞當斯翻了出來。過了一會兒,亞當斯漸漸地找到了感覺,回憶越來越精彩,比如偷窺鄰居小女孩洗澡,用水手偷他老爸的帳號上網看成人電影,看完了倆人比賽打手槍,那年他倆才九歲!結果子彈沒打出來,小弟弟腫了三天等等……越說越離譜,不禁讓三人對亞當斯刮目相看,看起來老實巴交一臉忠厚的亞當斯沒想到竟然也有如此瘋狂的童年!正所謂,好漢不提當年勇啊!
听了半天,韓震頗有顧慮地問馬丁,「你說,亞當斯這麼誘導下去,水手恢復正常會不會變成一個狂?」
「嗯,這個嘛……」馬丁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亞當斯正講到倆人第一次參加狂歡派對,水手順利地在一個肥妞身上結束了處男生涯,亞當斯猶如親見一般回憶地繪聲繪色。
韓震等了半天,沒下文,忍不住給了馬丁一巴掌,「你倒是說啊!」
「那是肯定的!哈哈……」馬丁笑地極其。
輪到金剛時,韓震已經不忍心听下去了。憨厚的金剛不知道該怎麼進行誘導,但有亞當斯做榜樣,金剛入手的角度也從水手的花邊往事開始,從夜總會月兌衣舞娘到美國知名名模,從酒吧艷遇到邁阿密海灘深情告白,一樁樁私密往事在金剛的回憶里展現在其他人面前。偏偏金剛是個老實人,說起這些依然是一本正經面無表情,此時看起來滑稽到了極點,馬丁幾乎要笑抽過去。
「媽的!老子以後要是有時間了,一定拍部電影,名字就叫《美國往事—篇》!」韓震一拍大腿,「水手就是一號男主角!」
兩個小時之後,藥效消失,水手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老大,這次你該相信自己還活著了吧?」金剛眼巴巴地看著水手。
「這叫什麼話?」水手翻了翻白眼,「難道我笨地連自己活著還是死了都不知道?」
韓震和煙鬼大眼瞪小眼,這麼神!立竿見影效果就出來了?疑惑地望著馬丁,馬丁聳聳肩,也是一臉迷茫。
「這個……那個……」金剛撓撓頭,環視一圈,其他人都躲開了他的視線。總不能老老實實告訴水手,你被那伙雇佣兵下藥之後忽悠了,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我們只好又給你下了藥,以毒攻毒,這才把你給折騰了回來,而且一不小心還听到了你從前的一些齷齪事?!這不是找死嗎?
金剛吭吭哧哧半天,沒找著個能幫自己說話的,不知道該怎麼給水手解釋。
水手清醒是清醒過來了,但身體虛弱地很,挺了一子沒起來,只好又躺了回去,瞪著眼楮問韓震,「逃兵,你剛才和亞當斯對我做什麼了?」
這話听著怎麼這麼別扭!韓震下意識腦海里就浮現出了水手和亞當斯九歲那年打手槍的情景,頭皮一麻,「操!話說清楚,什麼做了什麼?」
「我剛才暈暈乎乎醒過來,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你和亞當斯按住我給我扎了一針……」水手輕輕晃了晃脖子,「現在腦袋里還暈著呢!」
「哦——!」馬丁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拖長聲音應了一聲,同時連連給韓震使眼色,「只是普通的營養素,你長時間未進食,身體非常虛弱,消化系統已經出了問題,只能先用營養素維持你的新陳代謝!」
韓震在身後偷偷給馬丁比了個大拇指,臉不紅心不跳,張口就來,而且天衣無縫!高!實在是高!
「那怎麼不說清楚?老子還以為你們要暗殺我呢!」水手舒服地申吟了一聲,「活著的感覺真好!逃兵,我又欠你一次!」
「應該的,應該的!」韓震可沒馬丁那麼坦然,心里有鬼,嘴里不敢多說,只能連聲客套,「都是自己兄弟,客氣啥!」
「水手……」煙鬼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煙鬼,不要說了!」水手閉著眼楮不知道在想什麼,淡淡地說道,「都過去了。我也想明白了。」
悄悄拉了拉煙鬼的衣角,韓震擺擺手,示意一起出去。這個時候,應該讓水手一個靜靜,亞當斯和金剛陪著他就行了。
「逃兵!」
「嗯?」韓震心頭一震,停下了腳步。
「你都知道了吧?」水手似乎在逃避什麼,沒睜眼說道。
「嗯,知道。都過去了。只要你沒忘了對我承諾就行了。」韓震點點頭。
「你先休息吧,等你養好了傷,我們再聊。」
水手的喉結劇烈地抖動了幾下,「我只是想更好地活下去,更想給我父親一個交代。」
「都一樣!」說罷,韓震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見到阿瑪尼帶過來的資料,明白害死隊長他們的所謂「斷電行動」原來就是「凋謝的玫瑰」計劃的其中一個行動步驟時,韓震歇斯底里感覺到了憤怒,自始至終自己都只是水手手里的一顆棋子!韓震心里很清楚,自己和水手之間,只是一個交易,很單純的交易︰韓震幫水手將那批軍火送到將軍手里,水手幫韓震搞到保鏢公司的情報。但韓震沒有想到的是,水手手里掌握著這麼多情報,其中的一部分正是韓震費盡千辛萬苦想要得到的,水手居然一直隱瞞著!當時,韓震確實有了把水手生撕活剝的心,但此時水手已然成了半個廢人,和他計較還有什麼意義?韓震只是替他感覺可憐,更可悲!他才是一顆地地道道的棋子,被人隨意利用又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更可悲的是,他始終渾然未覺,一直以為才是棋局的真正掌控者,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把握的人,不是可憐又是什麼?
夕陽西下,天邊大片大片的雲朵被余暉染成了火紅色。
站在病房外的花園里,呼吸著濕熱的熱帶空氣,韓震慢慢平靜了下來。遙望天際,火紅的晚霞像極了熊熊燒起的戰火。隱約之間,韓震似乎听見了哥倫比亞傳來的隆隆炮聲,火光和血色浸透了半邊天。
這是一家教會募資修建的慈善醫院,幽靜安詳,天主教的痕跡在這里隨處可見,韓震面前不遠處一尊天使的雕像在落日光芒的映襯下顯得異常聖潔。
一恍惚,愣過神來,韓震不禁自失一笑,在天使面前遙想遠方的戰爭,這算不算是一種罪孽?
哥倫比亞的局勢實際上比將軍所說的還要麻煩,政府軍大規模的清剿行動雖然在美國的壓力下暫時停火,但劍拔弩張的局勢不僅沒有絲毫的緩和,反而大有一觸即發繼續蔓延的趨勢。美國方面的再次介入,無疑將復雜的哥倫比亞局勢又一次加入了不確定的因素。這種時候,戰爭持續下去才是最好的結果。和平固然可貴,但和平往往是用鮮血換來的,這是很多人看待戰爭時常常忽略的一點。身為一名軍人,韓震看地更加透徹。
就像被韓震打傷俘獲的哥倫比亞特種部隊上校。或許在普通人眼里,他是一個鐵血狂人,甚至是一個戰爭狂人,因為他的冷酷無情,致使許多的軍人陣亡,魂歸天外,但如果沒有他的鐵青無情,將會有更多的平民死于反政府武裝的恐怖襲擊。面對那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窮凶極惡的恐怖分子,任何妥協都是不負責任的退縮,都是對國家的背叛!即便他的動機是為了給家人復仇,但無論怎樣,他都是一個忠誠而稱職的軍人!軍人的使命就是保家衛國,用自己的鮮血來捍衛國家尊嚴,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軍人的榮譽!而他,做到了一點,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