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未央 卷一︰西北望 第四十九章 鵲鳴

作者 ︰ 悲傷的白娘子

那晉將麾下的百余騎並無放箭的意思,只把箭矢搭在弦上,連弓弩也未張開。

慕輿根在驚疑中硬著頭皮徐徐前行,一直到那名年輕晉將身前十來步距離前才勒馬停住。事已至此,他反而無懼了,橫下一條心冷冷看向對方相問︰「謝校尉,你也親至,來送老夫一程麼?」。

「自淮水渡口一別,已兩日余,公別來無恙?」,劉霄呵呵一笑,對著慕輿根略一拱手,來了個答非所問。

「老夫是否有恙,校尉還不清楚麼?」,慕輿根只道劉霄在譏諷于他,說話間也沒個好口氣,心想面前這人,不過是以勝利者的姿態,趁機對他這個敗軍之將進行一番冷嘲熱諷罷了。

敗軍之將自是不足言勇,但慕輿根身上的抵觸和敵意,卻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但此人卻是一個藥引,牽扯到劉霄尚在心中規劃著的一個大方略。那日在淮水一畔劉霄擺下一局,這位燕國的太宰大人,就已經被當做一枚棋子了。

「我有一言,不知公是否有興一听?」,劉霄正容道。

「校尉的話,老夫還敢听麼?」,慕輿根硬生生頂了回去,不給劉霄半點情面,「校尉昔日說,貴國荊州的桓大將軍已出兵我襄城郡,時至今日,襄城郡未聞戰報,荊州軍卻已至下蔡城側」。

劉霄一愣,不防慕輿根翻出這本舊賬,想了想毫無愧意答道︰「我未欺公,桓大將軍出兵是事實,至于荊州兵鋒指向何處,諒我小小校尉,自然無權調遣」。

見慕輿根對這一解釋仍然無動于衷,劉霄接著又道︰「久聞公從軍幾十載,燕國貴勛重臣之中,軍職無有蓋過太宰者,豈不聞先賢有雲,兵者,詭道也!勝,就是勝了,敗,便是敗了,與他人無涉!」。

這話說得很重,可以說是在直接打慕輿根的臉。兩軍交鋒,斗智斗勇,作為統兵之將,豈能將自己的失敗歸罪于敵方的狡詐?

可慕輿根偏偏吃了劉霄這一套,長嘆一聲後再也撐不起那份自傲,頹喪說道︰「罷了罷了,兵行詭道,只怪老夫技不如人,如今落在校尉手中,是殺是剮,任憑校尉決斷吧」。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但見馬背上的慕輿根衣甲襤褸、須發散亂,渾身上下有種掩飾不住的頹喪與淒涼。

只是慕輿根沒有想到,劉霄並不是一個靠羞辱別人來長自己威風的小人。

既然肯下馬率殘卒請降,劉霄當即命麾下騎兵將慕輿根送至屯騎營營地,自此後雖不得自由,但好酒好肉卻不曾短了他的。

此間事情一了,劉霄便速速趕至下蔡城下。燕軍主帥已經被俘,剩下的燕軍六神無主,被幾部晉軍圍著攆殺,甚至連下蔡城中的劉建也打開城門,追著四處潰逃的燕兵一頓猛砍,著實出了胸中一口惡氣。

直到日暮十分,四萬余燕軍被俘者五千,其余皆被斬殺殆盡,下蔡城下再次伏尸數里,血流成河。

一日後,建康城中的九重宮門方才第次開啟,卻見一名全身甲冑的騎卒高舉一面三角繡旗,疾馳著穿門而過,口中高呼道︰「豫州軍報,下蔡大捷——豫州軍報,下蔡大捷——」。

越冬開春之後,天氣難得接連晴好,昨晚門下省署中正好黃門侍郎陸納當值,一大早起來,就有幾只喜鵲不停在署衙中幾顆大樹枝椏上啾啾鳴叫。

「今日可有什麼好事麼?」,陸納一邊整著衣袍,一邊笑著自語道。

正好抬頭間,見一灰袍署吏從署衙門外走進來,面帶喜色。

「李侍郎,可有什麼喜事麼?」,陸納招呼一聲問道。

被喚作李侍郎的署吏實為給事黃門侍郎,品秩要比陸納這個黃門侍郎低上一等,听陸納相問,于是停下腳步答道︰「原來是陸侍郎,倒唬得我一跳!」。

陸納這才醒悟過來,先前李侍郎只顧低頭猛走,自己斜刺里突然現身相問,唬他一跳也不奇怪。

兩人相顧呵呵一笑,接著李侍郎便道︰「確有好事,方才在下于來署道中,听豫州遣使急報大捷,細細一打听,竟是我大晉在下蔡打了一個大大的勝仗,生擒了燕國太宰慕輿根,全殲六萬來犯燕軍,陸侍郎,你說這算不算大喜事!」。

豫州?下蔡?陸納眉頭一緊,他任職中樞,大晉方鎮中的駐軍情況還是清楚的,況且自去年番禺城外一別,有個人陸納一直掛在心上,說起這人,正好駐軍在下蔡。

「可是中軍的屯騎營又打了勝仗?」,陸納連忙追問。

「好像有屯騎營參與,說起來,這個屯騎營的謝校尉,可是了不得呀!兩戰于下蔡,皆大勝之」,李侍郎咂舌贊道。

「宮中可曾知曉?」,陸納又問。

「豫州來使已將軍報交至尚書省,想必此刻,陛下已經知曉了吧」,李侍郎答道。

陸納不再相問,跟李侍郎寒暄兩句後各自歸署公務,心中卻漣漪不斷。想不到這謝朗還真是個人物,中軍積弱數年,小小屯騎營交到此人手上,不出半年便兩戰告捷,雛鳳清于老鳳聲,如今謝家的門楣,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輕易倒掉得了的,而大晉能戰者,從今往後也不止荊州的桓溫一人了。

這邊陸納還在浮想翩翩,沒成想李侍郎先前的猜測卻是錯了。此刻,豫州來的軍報還未送至皇帝司馬聃手中。

一街之隔的尚書省中,會稽王司馬昱眉頭緊鎖,枯坐中看著尚書令王彪之把豫州軍報從頭到尾看完,又像自語,又像相問道︰「豫州啊,風浪一直就未平息過,這可怎生是好?」。

王彪之覽完軍報,抬頭淡淡說道︰「勝了是好事,總比王師一直敗北的強,王爺又有什麼難以決斷的?」。

本來,前番不久就豫州的事情,司馬昱想找王彪之商之不得,後來又听說王彪之自己想出任豫州,因而在心中大小生出一些嫌隙來。

還想著委曲求全,在豫州刺史空懸之後,司馬昱又親自面見皇帝,出于安撫的意思,升任王彪之為尚書令,但不曾想今日對方仍舊耿耿于懷。

「叔虎,你我相交非止一日,難不成,我竟看錯了你!」,司馬昱氣道。

王彪之一哂,耷拉下眼簾道︰「王爺錄尚書事,輔政,尚書省只管听命行事,朝中大事,豈是我這個尚書令做得了主的?錯與不錯,青史自有評判」。

對司馬昱,王彪之何嘗沒有怨言,當初他已經說服武陵王司馬晞,如果司馬昱能夠審時度勢,以輔政的身份向皇太後進言幾句,王家早就掌控了豫州,總比豫州空懸,弄成今天這副局面要強得多了。

于公于私,王彪之實在不能理解當時司馬昱為何沒能有所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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