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未央 卷二︰朝天闕 第七十九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

作者 ︰ 悲傷的白娘子

這是為何?!劉霄一時模不著半點頭腦。

在他的印象中,如果非要追溯起他與郗家的淵源,當初在石城縣和那郗檢勉強算得上打過半回交道,除此之外,與高平郗氏並無任何往來,可是為何,就在天子賜婚之時,謝家聲望如日中天的時候,身為徐兗刺史的郗愔,平地一聲驚雷上疏彈劾于他?真叫人匪夷所思!

昔日生擒了慕輿根,劉霄本想著有朝一日會派上用場,未料今日卻成了別人攻訐于他的把柄。

而且按照郗愔上疏中所言,給劉霄定上一個擅權自專、大逆不道的罪名,的確也冤枉不到哪里去。即便是滿朝的大臣听了,又有幾人會想到這是劉霄刻意設下的伏筆,更無從了解他一片為國的苦心。

這明面上的道理,縱然劉霄巧舌如簧也說不過去。

王彪之奏完,大殿之中一時無比安靜,落針可聞。

皇帝司馬聃自然不會想到,尚書令王彪之奏的是這檔子事,如果非要論個子丑寅卯,做皇帝的他還當真不能不聞不問。天家顏面,朝廷體統,豈可兒戲了去?怪只怪,劉霄任屯騎校尉時行事不檢,如今被人抓住把柄,翻了這本舊賬出來。

「這家伙,膽子也太大了點!雖說在下蔡仗打得不錯,可單單沒有正式上表奏請慕輿根這回事,當真是在藐視于朕,沒把朕放在眼里?」,司馬聃暗道。

不過,如要當廷追究劉霄的罪責,也不是張張嘴那麼容易的事,作為皇帝,他知道母後的用意,更知道這個人在母後心中的份量。

「似郗愔所說,未嘗沒有道理,會稽王,依你看呢?此事該如何處置?」。

司馬昱是輔政,皇帝旦有不決,首先問的肯定是他。

「回陛下」,司馬昱答道,「大逆不道是重罪,輕者免官丟爵,貶為庶人;重者,可腰斬棄市」。

劉琰和褚歆聞言大驚,不約而同地看向司馬昱,眼神中多少摻雜著些許不滿。

「劉中丞,御史台伺察不法,依你之見呢?又該如何?」,皇帝又問起劉琰來。

劉霄留慕輿根在屯騎營中的事情,劉琰以前也听說過,橫豎外甥在邊境連連報捷,劉琰也沒把這件事當成一回事,如今想來,郗愔的彈劾卻是鐵證如山,不容半點抵賴。

「陛下,依臣看,謝御史任職屯騎營時,即便有隱匿賊酋之實,但未必有大逆不道之心,興許,他有什麼隱情也未可知」,劉琰斟酌片刻,回皇帝司馬聃道。

「劉中丞所言甚是,應該給謝御史一個說話的機會」,褚歆跟著說道。

「陛下,臣以為,不論謝御史當初有何隱情,也不能作為他行大逆不道之事的理由,兩者孰輕孰重,陛下定有明斷!」,中書侍郎溫放之冷冷瞥了褚歆一眼,直身舉笏奏道。

幾位重臣左一句右一句,沒個一致的意見,上位高坐的皇帝司馬聃頓時犯起了愁。

如果純粹就事論事,他對劉霄匿俘不報的做法頗為不悅,但是轉念一想,當真要因此問罪于劉霄麼?又該如何問罪?

「謝御史何在?」,司馬聃說話的口吻逐漸嚴厲起來,既然堂堂尚書令王彪之當廷面奏此事,他不能不給群臣一個交代。

「回陛下,臣在」,劉霄起身步入殿中,在王彪之身後站定回道。

「徐兗刺史郗愔所奏之事,你可有辯駁之處?」,皇帝司馬聃盯著劉霄相問。

劉霄一腔激憤,卻有口難言,難道他要當著滿朝公卿的面,陳奏皇帝說,昔日他之所以留下燕國太宰慕輿根,是想在燕國皇帝慕容俊駕崩之後,在燕國釘入一根釘子來平衡燕國大都督慕容恪的權勢,不叫燕國得以上下一心?

鄰居自然越弱越好,似眼下,慕容燕國兵強馬壯,在攻滅冉閔的魏國後席卷成勢,如果讓頗具才干的慕容恪一統燕國,大晉便有旦夕之危!

可是這等真正一心為國的理由,能夠拿到場面上來說麼?說出來又有幾人會相信?

「陛下,臣昔日的確生擒了燕國太宰慕輿根,且將其羈押在屯騎營中。不過,臣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著有一天借機將其送歸燕國,借以修好我大晉和燕國之間的關系,罷除兩家刀兵」,劉霄強壓住心頭怒火,不卑不亢答道。

劉霄的話剛完,大殿中當即有人哂笑道︰「謝御史好打算!照你這個說法,那我大晉的勝仗不是白打了?既然生擒了敵酋,卻又將其毫發無損的送還回去,豈不讓天下人恥笑我大晉怕了區區燕國?!長此以往,敢問謝御史,我大晉是不是該當北面臣侍搓餌胡人之國!什麼修好兩國邦交,罷除兩家刀兵,謝御史不過賣國通賊之言罷了!」。

這一番話當真駁得劉霄體無完膚,連賣國通賊的罪名也給安了上去,這個人,難不成和劉霄有什麼深仇大恨?

「溫侍郎言之有理,縱然謝御史這麼做有其難言的苦衷,斷不可因故廢禮的」,尚書令王彪之接口道。

褚歆在底下听得明白,王彪之看似在為劉霄說項,卻又只說他有什麼難言的苦衷,這未免讓人浮想聯翩,其實用心險惡得很!

還有,褚歆一時也未猜透,平日待人和善的中書侍郎溫放之,為何今日一改往日做派,攙和進是非之中,且言辭頗為激烈。

本來,一大早還在前往宮城的路上,尚書右僕射顧悅便于道中截住了褚歆,急急忙忙向他透露了郗愔上書彈劾劉霄的消息。隨後,褚歆便在太極殿耳房中把這事過給了會稽王司馬昱。

還指望司馬昱能從中轉圜,將此事大而化小,平息下去,但從早朝的情形上看,輔政司馬昱完全兩不相幫,高高掛起來了個坐山觀虎斗,褚歆的希望自然隨之破滅。

眼看形勢發展下去,對劉霄越加不利,褚歆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步入殿中奏道︰「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可急切中做下定論,是否查明緣由後再行商議?」。

「這……」,尚書令王彪之接口道,「據臣所知,燕國的太宰慕輿根至今還在屯騎營中,想必此事早為天下人所共知,既然徐兗刺史郗愔上書彈劾,如不給個說法,怕也難以向天下人交代,列位公卿大臣恐怕也不會心服」。

「老匹夫!」,劉霄恨恨暗罵,「虧長久以來,叔父還將你當做摯友,今日卻翻臉不認人,到底是為了那般?」。

劉霄眼中積聚著怒火,狠狠瞪了王彪之的後背一眼。事已至此,強加分辨也沒有用,他便向皇帝司馬聃躬身道︰「陛下,臣初入仕途,于此事上的確考慮不周,縱然一心為國唯天可表,然錯了就是錯了,臣不想替自己掩過,請陛下降罪」。

皇帝司馬聃听劉霄服軟認錯,心里頭很是寬慰,他還擔心劉霄年輕氣盛,如果非要爭個高下,當廷辯個黑白曲直,反而讓他這個皇帝難做。盡管此事劉霄有失禮制,但是肯在邊境以少搏多,替朝廷立下功勛,這份對朝廷的忠心,他是不懷疑的。

今天的朝會進行到這里,司馬聃也覺得有些蹊蹺,郗愔上疏,王彪之繞過司馬昱當廷上奏,中書侍郎溫放之搖旗吶喊,而被撇在局外的輔政司馬昱不僅不氣惱,反而大有隔岸觀火的嫌疑,這幾個人,唱的是哪一出?

思忖良久,司馬聃不想再于朝會上糾纏此事,緊要的事情,好歹有母後去做主,他這個皇帝,能太平一天便算一天,這些臣子們哪個都不是盞省油的燈,他也沒那麼大的精力跟著去攙和。

「嗯,朕看,謝御史也是深明大義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朝廷自有朝廷的規矩,即便謝御史功勛在前,也不得不加以懲戒。朕以為,就免去謝御史下蔡縣公的爵位,以示警醒吧」。

皇帝如此處置,擺明了要高舉輕放,尚書令王彪之還沒說什麼,中書侍郎溫放之卻不依不饒,舉笏還欲上奏,不料皇帝司馬聃沖他連連擺手,道了句︰「就如此吧,諸卿若無它事,各自散了」。

皇帝已經發話,殿側侍立的張公公忙走向前去,傳唱道︰「退朝!——」。

其他事不關己的大臣連忙躬身拜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褚歆一面拜,同時心中也松了一口氣,暗道皇帝畢竟不糊涂,這樣一個處置法,方方面面勉強能夠交代得過去。

此刻,劉霄卻一再告誡自己,萬事務必平常心,既然已經知道宮門似海深,往後的明槍暗箭還不知有多少,今日小小一道溝溝坎坎如果邁不過去,何以圖將來?

氣之無用,該深究的是背後的原因。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一時他又想起不久前抱樸子的引虎入山論。看來恩師抱樸子說得很對,自己不過任了個御史台殿中侍御史,叔父謝安也不過來了趟建康,卻能讓舊識當眾反目,素未平生的人當眾落井下石!

褚歆等朝會一散,便直接去了崇德殿。

劉霄卻不急不忙,照舊返回署衙。舅舅劉琰隨即把他喚了過去,左右寬慰幾句,最後掩上房門,細細和他揣測起此事的因果由來。

一人智短,兩人計長。甥舅兩個把個中環節仔細一分析,便把此事的來龍去脈以及其中緣由猜測出個八九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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