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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繡樓前,尹仲躊躇著不知該如何踏出這一步,他並非冷情之人,說到底心中還是存著一份歉疚的,這寒冬臘月的,也就正午這會兒能暖上一兩個時辰,搓了搓凍僵的雙手,尹仲還是伸手推開了房門。
這間繡樓臨水而建,處處透著女兒家的矜持秀美,房內燃著香薰,暖香怡人,走過層層紗幔,他終于看到了那個女子縴弱的身影。見到尹仲忽然出現,隨侍的婢女稍稍有些驚訝,隨即連忙上前行禮道︰「見過大人。」尹仲沉聲說︰「行了,你們先退下。」婢女有些不安地回頭看了看仍舊躺著不動的人,只好慢慢退出了房間,輕輕掩上門。尹仲提步走上前,皺眉看著半躺在軟塌上的人,那位女子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由于長年無法出門,皮膚白皙得近乎蒼白,鵝蛋臉,黛眉深鎖,緊緊閉著眼楮,睫毛不安地輕輕抖動著,小巧的鼻子,嘴唇有些干裂,如臉色一樣沒多少血色。穿著藕色的冬衣,膝上蓋著一張薄毯,沒有梳任何的發式,全身上下甚至沒有一樣首飾,就那樣披散著一頭青絲睡著,此時似乎正夢魘著,只見她放在膝間的雙手動了動,身上的薄毯被手指用力抓得皺了起來。
看著眼前人如此脆弱的模樣,尹仲長長地嘆了口氣,伸出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將她從夢魘中喚醒。軟塌中的女子驚得一下子睜開了眼楮,迅速清醒過來,待發現眼前站著的是誰時,她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便又閉上了眼楮,嘴角倔強地緊緊抿起。尹仲早就習慣了她這樣的態度,他自顧自地說道︰「皇上下了聖旨,兩天後隨我一道入宮參加宮宴,過後會讓人將衣服首飾送來,到時讓婢女好好打扮一番,不可再如此模樣了。還有,入宮那天我會事先給你服下一粒解藥,到時你便可行動自如,但也只是四肢能動而已,不要妄想逃跑,你身上的毒若是沒有解藥,你一天也活不了。」女子還是靜靜的,對于尹仲所說的話沒有表示任何回應,淡漠到仿佛不存在一般,尹仲也不強求,說完這些後便轉身向外走去。
打開房門前,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頭說道︰「近日,許多人在暗中調查當年林簡峰一案,我得到消息,林簡峰的兒子林莫羽出現在了皇都,此時正身處澤親王府。」尹仲沉默著駐足了一會兒,軟塌中的人還是靜靜的,身後一片死寂,他輕搖著頭開門走了出去。到底還是不忍心看著她毫無生息的模樣,其實在所有的事中,她只是不幸受到牽連的無辜人罷了。這麼些年里,猶如行尸走肉般地活著,被軟禁在這繡樓之中不得自由,被毒藥控制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淡漠的過著每一個春秋。唯有在偶爾凝視那一塊陳舊的錦帕時才會有些生氣,那塊錦帕尹仲曾看到過一次,在帕子的一角用墨線繡著一個小小的「林」字。
尹仲走後,婢女並沒有馬上進來,房中又恢復了靜謐,香爐中青煙裊裊,一室的暖香。此時真正的陳柯顏顫抖著睜開了雙眼,一滴清淚從眼角迅速滑落,「啪」的一聲滴在了手背上,接著又是一滴、兩滴……她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一塊有些泛黃的白色錦帕,抬起有些無力的右手,細細地撫模著那個「林」字,心弦顫動,她低聲說道︰「原來你真的還活著,真的還活著,感謝蒼天讓你逃過一劫。你知不知道,這麼些年了,我只為了能親耳听到你真的還活著的消息,正是因為懷著這樣的念想我才活到了現在,所有的親人都沒有了,我不奢求能見上你一面,只要你活著就好。」由于長時間沒有開口說話,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低低的顫抖著,終于嗚咽著哭了出來。
兩天後,陳柯顏木然地坐在銅鏡前任由婢女為她梳妝,尹仲的解藥還沒有拿來,她的四肢依舊提不起力氣。溫婉的發式,發間恰到好處的點綴著華貴的朱釵,畫上精致的妝容,陳柯顏原本秀美的容顏生動了不少,眉眼間也有了生氣,她毫不在意的任由婢女為她套上層層華貴的衣裳。輕輕的叩門聲傳來,眼見陳柯顏也打扮妥當了,一位婢女上前打開了房門,門外站著的居然是丞相夫人趙氏,婢女一愣,立刻側身讓她走進屋來,其他人屈膝行禮道︰「見過夫人。」趙氏溫柔地笑了笑,「老爺在前面等著了,我特意過來看看,不錯,這一打扮精神不少。若是準備妥當了就走吧,此行是要進宮,只稍帶上兩名婢女跟著即可,就你們二人吧,記得一會兒小心伺候著,萬萬不可出了差錯。」說到最後,聲音不由得有些嚴肅,她拿出一顆藥丸遞給陳柯顏說︰「這是今天的解藥,吃了就快些走吧,你要記住,你是丞相千金,要明白什麼是你該說的,什麼是你該做,如果出了岔子,你知道後果的。唉,不是我狠心,只是事關重大,只有對不住你了。」陳柯顏垂眸看著手心中的黑色藥丸,眼底的淒苦一閃而過,她淡漠地將解藥放入口中,略微嚼了嚼就咽了下去。
已經不記得是多少年了,她又能走出來看著外邊的天空,一彎月牙在天際若隱若現,地上的雪還沒有化盡,陰涼之處還堆積著一些白雪,一塊塊顯得有些斑駁。四肢漸漸有了力氣,腳踏在地上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她跟著別人一步步地往前走,有些貪婪地呼吸著,卻並不朝四處看。身邊經過的人都深諳不該亂看的道理,匆匆行了禮便默默走開了,相府雖然不大,但是一路走來,陳柯顏還是有些眩暈,輕輕喘著氣,身體還是太虛弱了吧?這樣未老先衰的身體早已破敗不堪了,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為所在乎的人做上一點什麼,林莫羽,林莫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