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狼山上走下的路,並沒上山時那麼艱難。第二天他們走下了狼山,只是走下狼山的時候,六十五個站在轎子周圍的人,就已經剩下了十五個。
整整五十個人,在凌晨的時候倒在了地上,然後再沒起來。[www]
白愁飛坐在轎子里看著剩下的人,將尸體燒光。他的臉色已經有些沉重,到了這時候,哪怕是他,都不得不明白一件事情,動手的人,絕對不是他以為的那些人!
那些人既然被他視為敵人,自然無論武功還是智慧都不會比他差到哪里。他能想到的事情別人自然也能想到。
他想算計他們,那他們自然也會算計他。
只是他們的手段比白愁飛更簡單直接。
因為他們包括白愁飛在內都明白,他們一旦對上,無論有多少人在旁邊,最後的結局都一定是他們的單對單。
白愁飛毫無疑問也是這樣準備的。
可若是這樣的準備對上了一群完全不擇手段,根本不介意他怎麼死,只要他死的人,那就是要命的失誤了。
真的要命!
白愁飛身邊的這些人,自然都有著他們的本事,若是有了準備,天下絕對沒什麼人能把毒下的這樣徹底這樣致命。可惜,這次錯的,是白愁飛!
在江湖上,只要你錯了,那就再沒什麼機會去改正了。
上狼山前,有個破舊的小鎮,下狼山後,自然也有個破舊的小鎮。
上狼山前的小鎮叫龍門,下狼山後的小鎮就叫後龍門。
江湖太大,名字就這樣簡單,其實道理也就是這樣,如果你覺得一條鯉魚越過龍門就會變成龍,那是笑話。真實的世界是跳過了龍門,後面還有很多龍門。
這個小鎮也一樣破舊。連個走不動的老婆婆都沒。
白愁飛坐在轎子里,抬轎子的人走在街上。
街道雖不長,也不寬,卻也有幾十戶店鋪人家。
世界上有無數個這麼樣的小鎮,每一個都是這樣子,簡陋的店鋪,廉價的貨物,善良的人家,樸實的人。惟一不同的是,這鳳凰集雖然還有這樣的店鋪人家,卻已沒有人。
一個人都沒有。
街道兩旁的門窗,有的關著,卻都已殘破敗壞,屋里屋外,都積著厚厚的灰塵,屋角檐下,已結起蛛網。一只黑貓被腳步聲驚起,卻已失去了它原有的機敏和靈活,喘息著,蹣跚爬過長街,看來幾乎已不像是一只貓。
饑餓豈非本就可改變一切?
難道它就是這小鎮上惟一還活著的生命?
有風吹過,街旁一塊木板招牌被風吹得「吱吱」的響,隱約還可以分辨出上面寫著的八個字是︰「陳家老店,陳年老酒!」
這本是鎮上很體面的一塊招牌,現在也已殘破干裂,就像是老人的牙齒一樣。
可是這陳家老店本身的情況,卻還比這塊招牌更糟得多。
白愁飛沒有開口,可抬轎子的人已經接到了命令一樣的走進了這家酒店,將轎子放在了酒店的空地上,靜靜的站在了旁邊。
整整一天,他們都沒動。也沒什麼人來打擾他們。
夜色終于已籠罩大地。
沒有燈,沒有燭,沒有火,只有黑暗。
白愁飛憎惡黑暗,只可惜黑暗也正如死亡,都是絕對無可避免的!
現在黑暗又來臨,死亡呢?
白愁飛還在坐著,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刀。
外面並沒有人來,可是他听到了倒地的聲音,十五個聲音,最後站在他身邊的十五人已經倒下。
白愁飛還坐在轎子里,他好象已經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好象根本一點都不在乎他帶來的人的生死。
這時已是死一般的寂靜。
死一般的黑暗靜寂中,遠處忽然隨風傳來了一陣悠揚的弦樂聲。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這樂聲听來,就像是從天上傳下來的仙樂。
可是當白愁飛听見這樂聲時,那雙空虛的眼楮里,卻忽然現出種奇異的表情。
無論那是種什麼樣的表情,都決不是歡愉的表情。
樂聲漸近,隨著樂聲同時而來的,居然還有一陣陣馬車聲。
除了他之外,難道還會有別人特地趕到這荒涼的死鎮上來?
他的眼楮已漸漸恢復冷漠,可是他握刀的手,卻握得更緊。
難道他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他不知道。
難道他等的就是這個人?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個若不是來送死,那就一定是來要他命的人。
仙樂並沒有停。
仙樂是種什麼樣的樂聲?沒有人听過。
可是假如有一種令人听起來覺得可以讓自己心靈溶化,甚至可以讓自己整個人溶化的樂聲,他們就會認為這種樂聲是仙樂。
白愁飛並沒溶化,也絕對不會溶化。
他還是靜靜地坐在那里,靜靜地听著。忽然間,八條腰系彩綢的黑衣大漢快步而人,每個人手里都捧著個竹簍,竹簍里裝著各式各樣奇怪的東西,甚至其中還包括了抹布和掃帚。
他們連看都沒有去看放在角落的轎子一眼,也沒去動一下地上的尸體。一沖進來,就立刻開始清潔整理這酒店。
他們的動作不但迅速,而且極有效率。
就像是奇跡一樣,這凌亂破舊的酒店,頃刻間就已變得煥然一新。
除了白愁飛轎子的那個角落外,每個地方都已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牆上貼起了壁紙,門上掛起了珠簾,桌上鋪起了桌布,甚至連地上都鋪起了紅氈。
等他們八個人退出去肅立在門邊時,又有四個彩衣少女,手提著竹籃走進來,在桌上擺滿了鮮花和酒肴,再將金杯斟滿。
然後就是一行歌伎手揮五弦,曼步而來。
這時樂聲中突又響起一聲更鼓,已是初更。從窗戶遠遠看出去,就可以看見一個白衣人手提著更鼓,幽靈般站在黑暗里。
更夫又是從哪里來的?
他是不是隨時都在提醒別人死亡的時刻?
他在提醒誰?
更鼓響過,歌聲又起︰
「天涯路,未歸人,
人在天涯斷魂處,未到天涯已斷魂……」
歌聲未歇,燕南歸已走進來。他走進來的時候,就似已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