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掏出一包過濾嘴香煙。她打算抽一會兒煙，然後去童裝店買一件漂亮的裙子，作為女兒生日的禮物。
她左手笨拙地打響打火機，幽藍的火苗在香煙口下晃來晃去，好幾下才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芸被嗆得咳了又咳，咳了又咳，從嘴里冒出的煙氣，任由窗外的清風纏繞和舞弄，扭曲成各種形狀，彌漫在房子的空間里。芸又再猛吸一口，嗆得更厲害了，咳得像掀翻五髒六腑，她抽筋似的捂住胸口，兩眼通紅。
芸根本就不會吸煙，也沒吸過煙，這是第一次，一向文靜的她就這麼強迫自己吸煙了。可是芸發現，別人說的一點也不正確，說什麼抽煙解煩心郁悶，其實這吸煙根本不能緩解芸心中的苦悶，反而讓她更加難受。
她把手中的煙支滅掉，連同剩下的整包過濾嘴香煙都狠狠地扔進垃圾桶里，重重地倒在沙發上，緊緊閉上眼楮。
靜嫻很替芸難受，她想分擔芸此時此刻的痛苦。芸，也不比我堅強多少，靜嫻對自己說。
「這世上什麼都在變化，且變化得越來越快，這個，我都懂！」芸開口說話︰「可是，那個無數次在自己耳邊低聲私語，海枯石爛地旦旦誓言的男人怎麼也會變了呢？這是唯一讓我沒有想到的，不敢相信，但不得不信的事物變化了。」芸是自言自語的，她忽略了對面坐著的靜嫻。
靜嫻心里明白，誰都無法安慰芸，就像當初誰都不能分擔自己的悲傷絕望一樣。
「自己怎麼啦？一心一意的愛這個男人，為了這個男人放棄了事業騰達的機會。這些年來，起早貪黑地服侍這個男人體弱多病、年逾古稀的父母，直到帶孝送終，辛辛苦苦，任勞任怨地相夫孝子，有錯嗎？」芸牢騷，像個潑婦，一點兒也不像平日的芸。「夜深人靜的時候，一想到男人的背叛和那個女人的電話，我就無法成眠，好像有一把尖刀刺向自己的心，感覺很痛很痛。想到自己受到的傷害，自尊心受到的恥辱，轉頭看看身邊熟睡的女兒，想到女兒有這樣一個不完整的家，我只有蒙頭哭！我恨！」芸滿臉雨淚，情緒更激動。
「芸，忍住好嗎？別驚嚇孩子，她在房間里寫作業呢。你不是叫我來給女兒過生日嗎？咱去給她買禮物吧。」靜嫻進衛生間一會兒，走出來，用干濕的毛巾在芸充滿淚痕的臉上輕輕敷拭，扶她起來。
芸從沙發上站起來，打起精神，不管怎樣，今天一定買上一條潔白的公主裙給女兒，女兒最喜歡的。
靜嫻理了理芸凌亂的劉海，陪她就到童裝店里去。潔白的公主裙沒有了，芸挑了件淡紫色的，顯得很雅致，雖然貴了點，但芸覺得值得買，她想，女兒穿起來一定很可愛。
靜嫻買了一個差不多和芸的女兒一樣大的潔白的公主女圭女圭作為芸女兒的生日禮物。
「真想不明白，男人的心怎麼這麼狠？當初海誓山盟，卿卿我我都灰飛煙消，蕩然無存也就算了，今天是女兒的生日，為什麼打電話叫來陪女兒過一個晚上的生日都死活不肯接電話呢？離婚後女兒是跟自己的，自己從沒有問他要過一分撫養費，沒給這個負心漢、絕情郎什麼負擔呀？這點要求過分嗎？」返回的路上，芸又開始幽怨。
「別說了好嗎？快到家了。你不看見正在書房寫作業的琴琴，她那樣平和，我們大人可別先亂陣腳。」
「是的。雖然兒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女兒沒有像往年那樣對我撒嬌，鬧我給她買最喜歡的東西，這讓我心里更難受了。」
「琴琴，今晚爸爸沒空來慶祝琴琴的生日了。」芸很擔心女兒听了這話的反應。
不過芸的擔心是多余的，除了顯出有點驚訝，女兒竟然表情沒多大變化，安靜了一陣，撲到芸的懷里說︰「媽媽，今後家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了，我不會惹你生氣的！」
芸到底還是流出眼淚。女兒並沒有跟著她哭，伸出小手來幫她擦擦眼淚，說︰「媽媽，爸爸離開我們了，如果我死了，家里就只有媽媽一個人了，會很孤單的，我要陪媽媽。」
芸帶著哭腔抱住女兒笑了。
晚上，靜嫻為芸的女兒穿上淡紫色的公主裙，束起羊角辮，在辮子上結了淡紫色的蝴蝶花，活像童話故事中美麗的小公主。白淨的臉，修長的腿，其實芸的女兒模樣和身材基本上都是男人的基因長成的。
芸拉著女兒的手去照照鏡子，女兒看了看鏡中的自己，露出了開心的笑臉，提著新裙子美美地轉了一圈。
為女兒擺上生日蛋糕，點燃了插上去的九支小蠟燭，芸打開DVD機，播放歡快的樂曲，邊拍掌邊為女兒唱《生日歌》，然後對女兒說︰「琴琴，許個願吧。」
女兒思忖著問︰「媽媽，許願靈驗嗎？」
芸笑著回答︰「听說靈驗的。」
小女孩輕輕閉上眼楮，雙手合十，嘴巴一動一動的，叨念著什麼。等女兒睜開眼楮，芸和女兒一齊吹滅蛋糕上的蠟燭，切出兩片蛋糕，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芸瞧了瞧女兒，刮起蛋糕上的女乃油在女兒的鼻子上點了一下，女兒「呀」的叫一聲，也往芸鼻子上抹女乃油，兩個人就這樣你點我，我抹你，弄得兩母女都成大花臉，又你看我，我看你，哈哈大笑起來。芸拉著女兒的手站起來，隨著音樂的節拍舞跳著，笑著，唱著。
靜嫻怎會看不出呢？芸每邁一個步子，每唱一句歌，她心底都一陣抽痛。女兒吃的是缺少父愛的生日蛋糕，過的是清冷的生日晚宴，芸臉上是笑的，心里是哭的。
「生日晚宴」結束了，芸和女兒躺在床上，她撫模著女兒的頭，問︰「寶貝，告訴媽媽，你今晚許的是什麼願？」
女兒害羞地抿著小嘴，搖搖頭，不想說。
「為什麼不告訴媽媽呀？」芸笑問道。
女兒猶豫了一下，才說︰「我說了，媽媽可別罵我啊。」
「怎麼會呢？媽媽怎麼會罵你呢？」芸急忙回應女兒。
「我許的願是——希望媽媽給我找個好的新爸爸。」女兒仰起小臉，笑笑。
芸也笑笑，問︰「如果媽媽找來的新爸爸對你不好怎麼辦呀？不找了，媽媽愛琴琴！」
女兒認真地說︰「不要緊的，他對媽媽好就行了。」
芸被女兒一句話驚得嘴唇發抖，緊緊地把女兒擁在懷里，眼楮濕潤了，鼻子很酸痛，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咽喉，堵住胸口，怎麼也說不出話來，就這樣擁著疼得讓她不能再疼的女兒不放，一直到女兒沉沉入睡……
靜嫻對芸揮揮手，躡手躡腳地離開，怕驚醒芸的女兒。
從芸處出來，她的心被使勁地揪，邁著沉沉的腳步，滿腦都是小寶消瘦可憐的樣子，那雙渴望媽媽懷抱的眼楮呆呆地望著她。一股酸楚加疼痛，在靜嫻的胸口不住地翻滾攪拌。
她決定，以後每一年小寶過生日，不管有什麼艱難什麼阻礙，都要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