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江兩岸,是青青草地,草地上參差著各種風景花樹。花前樹下,花前樹下的小道,是人們的休閑天堂。
黃昏時分,這里就聚集著許許多多的人。三五成群的,哈哈大笑,邊走邊樂。牽手的老年夫妻,攜著陳年醇香的愛情,默默地漫步。抱著孩子的年輕夫婦,相隨而行。在樹下相擁而坐的,是竊竊私語的戀人。花前毫不避諱來往人群熱烈親吻的,也許是私定終身的情侶。
江岸上是筆直的公路。來往穿梭的大車小車,匆匆忙忙呼嘯而過。沒有人听見江水東流的聲音,熱鬧的汽笛聲,喧嘩的人群,淹沒了江水奔流的放歌。
靜靜橫臥江上的這座大橋,日日夜夜承載了南來北往的路人,見證了這座熱鬧的城市里多少人的喜與怒,歡與悲。江水,在華燈初上的夜色里閃動著,默默流向遠方。
夏風呼呼,靜嫻左肩靠在橋欄上,微微俯身,面朝江水,深深吸一口氣。她在等博俊。
幾年前,靜嫻曾想從這里跳下去。博俊的疏遠和冷漠,內心孤獨無奈,傷心絕望的她,幾次想結束生命。
事隔幾年的今天,當黃昏把世界交給夜幕的時候,她又站在她曾想投江自殺的這座橋,並且來到原地。這是巧合?還是天意?她是有意約博俊到這里,可是她真的不是有意約博俊到自己曾想跳下去結束生命的地方。
俯身望見江水的那一瞬間,一輛摩托車挨近橋邊,從靜嫻身旁呼嘯而過,她不由得轉頭望一望從身後飛馳的摩托,是一男子駕駛的。
靜嫻突然記起了幾年前的那個黎明,那個陌生的中年男子把摩托車停在身後,勸她說︰「妹子,回家吧,別做傻事。」陌生而親切的聲音,還是那樣清晰。
靜嫻想到了自己曾經欲了結生命的那一幕,可是,她已經沒有那時候的那種守望的傷心和無奈,也沒有了那時候的那種悲痛與欲絕。愛被傷到極點,就呆滯麻木了。
她比幾年前成熟,也比幾年前看透。愛情,已經不是她全部人生意義了,她已經沒有了對愛情的渴望,她再也不敢也不相信愛情。她,已經愛不起,因為她,已經傷不起。
「嫻。」博俊來了,他輕輕叫一聲。
他站得有點不自然,他不知道該再靠近點靜嫻,還是保持現在的距離。
「對不起,我剛從客戶那里回來。你……久等了吧?」
靜嫻下意識扭一下頭,她沒有朝博俊看。
「你,吃飯了嗎?」
他們是互相問的,同時,同速。
他們不約而同地低頭,不約而同地沉默片刻,為剛才兩個人的異口同聲。
博俊面露喜悅,原來,我和嫻還有默契。
靜嫻面無表情,她不覺得剛才有什麼令她激動。
其實,靜嫻伺候博俊那麼多年,從未听見博俊這麼問她。雖然這是一件簡單的事,簡單得一句簡單的話就可以完成。
「約你來沒有影響你什麼事吧?」靜嫻的語氣比較冷淡。
「沒有。」博俊趕緊回答,馬上又補充︰「真沒有。」
靜嫻不說話,她心里很糾結。
博俊默不作聲,他在等靜嫻開口。靜嫻約他,他沒有奢望過,他沒有資格,他懂的。不過他心里很高興,不敢奢望的事突然降臨,他覺得是可喜的,但他確實不知道靜嫻約他的目的是什麼。
他們都沉默著,心潮澎湃著。曾經深深愛過對方的兩個人,如今彼此熟悉的面孔,陌生的心懷,在僵持著。
「嫻,你說話呀!」來自博俊內心的聲音。
「我想好了,為什麼還那麼難以開口?」靜嫻問自己。
「嫻,你罵我混蛋賤貨什麼都可以,但我知道你不會罵的。你找我絕不是來罵我。」
「我這樣做對還是錯?」
「嫻,你原諒我了嗎?不!你不會原諒我的。」
「如果他答應,我是不是很可笑?」
「嫻,我無法猜想你約我來做什麼,你的內心世界,喜怒哀樂總是往里吞。」
「還是跟他談吧。」
「我為什麼情不自禁叫她嫻?我還有資格這樣叫她嗎?」
……
靜嫻與博俊就這樣長距離的站在江上的橋欄中間。他們的沉默,比他們的距離甚長。
「我本不應該打擾你,可是,我們之間還有小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靜嫻終于開出口。
「是的。我盡力照顧好他。」
「可是他的性格變了,他人瘦了。」
「是的。噢不,是我做得不夠好。我,以後盡可能跟他在一起,陪他玩。」
「作為父親,自從我離開後,你做到了。」靜嫻承認。
博俊感動,靜嫻還是那麼理解自己。
「如果目前你不打算跟別的女人結婚,我想回去照顧孩子。」
「嗯?啊?」博俊驚訝,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不方便,就讓兒子跟我吧。不是我要跟你搶兒子,是他跟我更有益于他的性格成長。」靜嫻說︰「可是,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是我的無奈之舉。」
「不,你回來吧,你回來,你回來對了!小寶就是需要你回來!」博俊非常激動,他的聲音有些發抖,不止聲音,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她不想這麼做,回頭的路很艱難很艱難,可是她已經幾個晝夜被困擾,被煎熬,被折磨。
「哪一天你真要和別的女人結婚,告訴我,我再搬出來。」靜嫻冷冷。
「不………不……」博俊不知道該說什麼。
「當初既然我們選擇生下他,就要對他負責!」
靜嫻注視著江邊,一棵高大的鳳凰花樹旁,長著一棵剛被種下不久的風景樹苗,風景樹苗隨著江面帶來的風兒微微點頭。
博俊在極力地抑制內心的興奮,但還是流溢出來。他兩只腳不停地在原地上來回踱動。
「謝謝你!謝謝你能這麼想。」他顯得很激動,兩只手十指交叉,抓了又抓手背,放開,又抓回去。放開,又抓回去。
「我從來都這麼想。」藍嫻從容答道。
「我……」
博俊羞愧地低下頭。
「你……我明天去和你搬東西。」博俊不知道靜嫻什麼時候搬回來,他不敢問。
「不用,我一個人就行,不勞你了。」靜嫻轉身,「我走了,明天還要上課。」
博俊站立不動,直到靜嫻消瘦單薄的背影隱藏在夜的黑暗中,消失在他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