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那棵高聳入雲的苦楝樹結了許多果子，金黃金黃的，一串一串，有許多掉落在樹下。
又一度春去秋來。
一陣微微涼風沙嘩沙嘩，苦楝樹上的黃葉，月兌離樹枝，飄然飛舞，無可奈何地離開曾經與它相依為命的樹。
樹葉，它對樹懷戀嗎？
樹，它想挽留樹葉嗎？
樹葉和樹，曾經牽手度過風吹雨打的日夜。
「媽媽。」
是兒子的叫聲。打斷了靜嫻的遐想。她走出辦公室，往樓下看。
博俊的車停在操場上，兒子把頭探出車窗外，四處張望。
「媽媽，媽媽。」
「哎。」靜嫻邊答應邊鎖辦公室門。
今天星期六，校園很安靜，除了靜嫻，校園里不見一個人影兒。
靜嫻上午來加班整理教導處資料，一個小時就已經整理好，她順便備課，不急回去，博俊一大早就帶兒子出去公園玩。
「媽媽。」
兒子看見靜嫻走下樓，跳下車跑過來，拉住靜嫻的手︰「媽媽我們回家啦。」
「嗯。好。今天玩開心嗎？」
「開心。我去玩射擊，媽媽，我的槍法很棒的哦。」
「是嗎？百發百中？」
「沒有。是百發九十九中，爸爸沒有我打得好呢。」
「兒子確實棒極了！」靜嫻從不吝嗇夸獎，對學生，對自己的孩子，夸獎是最佳的肯定，是給予鼓勵和培養自信心的最佳方式。
「以後想不想去參加奧運會射擊比賽？」靜嫻問兒子。
「不想。」
「嗯？為什麼？」
「因為所以，科學道理，不告訴你。」兒子順口溜下俏皮的話，拉著靜嫻的手蹦蹦跳跳。
「媽媽上車。」兒子沒說完話已經幫靜嫻打開車門，自己穿進副駕駛位上，砰一聲，麻利地關好車。
「媽媽坐好了，爸爸快開車。」他儼然指揮官。
「媽媽，爸爸在公園算命。」
博俊心里一怔，本能看兒子一眼，給他制止的眼色，可惜兒子沒有注意到。
「算命有用嗎？老師說，街上算命都是假的。」他自言自語。
「是假的。」回答這話，靜嫻是為了正確引導教育兒子。
「小寶，回家爸爸炒香香飯菜給你吃。」博俊說，他想引開兒子的話題。
兒子像是沒听見，轉頭對靜嫻說︰「媽媽是老師，知道是假的。」又轉回頭對博俊說︰「爸爸不是老師，所以受騙上當了。」頓了頓，補充道︰「還給十二塊錢呢。」
博俊制止不了兒子，一言不發。
博俊算命，稀有中的稀有，靜嫻還清楚記得，他以前可是十足的無神論支持者。
連四年級學生的兒子也強烈表示不滿，想想自己蹲在算命先生面前，聆听他東言西語，北忽南悠，博俊略感羞澀，自己的理智都比不上四年級學生，荒唐。
早知道在靜嫻面前被他「揭穿」算命之舉，剛才避著這「小子」就好了，博俊瞅一下虎頭虎腦的兒子，他把車速加了。
「爸爸以後不要送錢給騙子。」兒子得理不饒人。
「沒有呀。」博俊眼楮朝前，心里想的後面坐著的靜嫻，不自然地笑。你這小壞蛋，哪壺不開提哪壺。
「還說沒有，您今天在公園送給算命先生十二元，這十二元給我和媽媽買冰淇淋吃才對，是吧？媽媽。」兒子回頭看靜嫻，爭取支援。
「嗯。」
純粹為了兒子，靜嫻才出這一聲。
兒子飽含優勝者的心情，搖頭扭身，手舞足蹈︰
葫蘆娃，葫蘆娃，一根藤上七個瓜，小小樹藤是我家，啦唻唻唻。叮當當咚咚當當，澆不大；叮當當咚咚當當，是我家……
《葫蘆娃》歌里「我家」兩字從兒子小嘴里快樂的蹦出。
兒子是快樂的，前有爸爸開車，後有媽媽祥坐。
如果這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該有多麼幸福。和諧的音符，或許來得太遲。
快樂的「我家」，博俊听得很舒服，他很高興。
靜嫻也一定听得很清楚，清楚得她的心被撞痛，抽動幾下嘴唇，她一直斜視車窗外的目光，忽然有些呆滯。
「爸爸，我餓。」一進家門兒子就嚷道。
「好，爸爸馬上做。」博俊想起自己在車上承諾炒香香飯菜。
「我來做吧。」
靜嫻起身，走進廚房。
她終于主動跟我說話了！她願意跟我說話了！博俊心里撥開雲霧見彩虹，整個房間，不，整個世界都光華燦爛無比。
「來，小寶，爸爸抱你！」博俊一個勁兒把兒子高高舉起，放下，又高高舉起，又放下。
「爸爸，爸爸，爸爸大力士。」兒子歡樂的叫聲，博俊的笑聲，和著廚房里靜嫻弄出的鍋碗瓢盆，熱鬧一片。
唯有靜嫻很安靜。
「小寶，吃飯。」靜嫻已弄好飯菜，摘下廚圍裙。
博俊和兒子一齊歡躍，沖向飯桌。
「小寶，好吃嗎？」話是對兒子說的，博俊偷偷望了望靜嫻。
「好吃。」兒子答。
「很好吃。」博俊重音在「很」字。
「是非常好吃。」兒子不堪示弱，重音在「非常」二字。
「是好吃極了！」博俊立刻長長感嘆。
「是太好吃了！」兒子模仿博俊的語調。
博俊哈哈笑︰「你的語言越來越豐富啦，爸爸比不過你啦！」
兒子得意地晃一下腦袋，大口大口嚼著，吃得津津有味。
這頓飯，吃得最香的，當數博俊。
「一會兒我去公司里處理點事。」博俊說。他是對靜嫻說的。
靜嫻沒有回答，他去哪里不關我的事，沒必要告訴我，我也不在意，更不想過問。回來那一天開始都是這樣的想法，其實這樣的想法很也合乎情理。
「媽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兒子說。靜嫻注意到博俊已經走到樓下，她听見博俊啟動車的聲音。
「什麼秘密？」靜嫻隨口問，她不在意博俊任何秘密，她一直記得自己和博俊是同屋不同居的兩個人不相干的人。
「爸爸算命的事。」兒子說︰「爸爸問算命先生媽媽什麼時候回家，還問算命先生什麼時候兩個人和好。我也不知道爸爸說誰兩個人和好。」
兩個人和好，可能嗎？你傷我還不夠深嗎？我痛得還不夠徹底嗎？你還愛我嗎？你還愛我，為什麼你控制不了你的獸欲？你髒了，你已經很髒了。靜嫻腦海呈現旅館捉奸那一幕，恥辱燃燒了她的全身。博俊，我鄙視你！厭惡你！
「媽媽。」
「媽媽您怎麼啦？」
「沒什麼。」靜嫻發現兒子瞪著眼楮凝望自己，余悸寫在他稚女敕的小臉上，她趕緊把兒子拉到懷里，輕輕抱住︰
「媽媽累了，想午睡，兒子也午睡好不好？午睡才健康，長得高。」
兒子很快就睡著。除了身邊的兒子，這里的一切都讓靜嫻不自在。
不是都結束了嗎？還難受干嘛？靜嫻想讓自己好受些，心里問自己，努力想說服自己。
她的努力徒勞，她更難受。寫出來的字可以刪除，刻下來的痛怎麼抹得掉？人就這樣，越想忘記的東西越不能忘記，越想逃避的事實越無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