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敷如有感應,當即轉身,然而,卻已經晚了。她一轉身,入眼,正撞上一身青衣的男子,霎時,避無可避。
臉,瞬間已至慘白,嘴唇囁嚅,羅敷眼中驚恐,卻又隱隱有許多別的與驚恐截然相對的情緒,那是女子面對她日日夜夜思念卻又不敢相見的男子時,那種既畏懼又期待的眼神,她已經竭力克制,只是她眼中顫抖的水光仍舊泄露了她。
就如此貪戀的看著男人良久,她終于顫巍巍出聲,「宮……宮主。」
來人正是無遇。
無遇雙眼危險地眯著,唇角冷冽一勾,「果然是你,你竟然還沒死。」
若說沉醉原本還不太懂這兩人之間的情況,听這話,也已經明白過來。
「義父……」沉醉蹙眉叫了一聲,原想提醒無遇,那是她娘媲。
沒想,無遇听這一聲,卻忽地如同被拔了胡須的老虎,目光鋒利地瞥向她來,怒聲斥道︰「你給我閉嘴!」
沉醉被無遇忽然而來的凶狠的態度嚇得顫了顫,噤聲。
「我問你娘是誰時,你是怎麼告訴我的?」無遇幾乎是吼出來的,他憤恨地盯著沉醉,眼中的厭惡霎時鋪天蓋地,「我原本以為你與你那姐姐不同,沒想你們全都是一樣的,你竟敢利用我對你的寵愛,你竟敢欺騙我!你一早就知道我與你母親有仇,你卻故意隱瞞。使君……哈哈,原來我還真是小瞧了你,使君,羅敷,我怎麼沒有想到?沉醉,沒有誰可以欺騙我,你母親不可以,你更不可以!」
「不……」沉醉低低否定,對著無遇搖頭。其實在懷陌讓她隱瞞時,她早就已經有認知,她瞞不了多久的,無遇早晚會知道。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無遇的反應竟然會這麼激烈,他此刻盯著她的眼神,就像是一頭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的猛獸。
她的母親不過是一個出逃的宮女,她跟錯了人,這一生也自嘗了苦果,無遇也算是個大人物了,怎會念念不忘?他這樣的反應,是不是太過激烈了?
「不,她什麼都不知道。」羅敷忽地一步擋在沉醉身前,有些慌亂地將沉醉和無遇隔開,她看著無遇,囁嚅著解釋,「你我之間的恩怨,我從未讓她知曉,我甚至沒有傳她武功,她不知道,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無遇冷笑,鋒利地眉眼與羅敷對視,「我問及她的母親時,她就懂得欺騙我了!」
「沉醉!你好樣的,我活了這麼多年,你還是第一個可以將我利用得如此徹底之人。」無遇又痛又恨,咬牙切齒。
沉醉面對這樣怒不可遏的無遇,忽然之間六神無主。
一旁的床上,瑾妃閉上眼楮,長嘆一口氣。
那一晚,無遇來,什麼也沒說,只交代她將沉醉扣留宮中,交代完便離開了。她原本也疑惑,模不清無遇的目的,然而無遇的話卻不是她能違抗的。要將沉醉扣留,卻同時不能傷害沉醉,她思忖了一晚,才想到苦肉計這方法。
在她假裝昏迷時,她也在想,無遇這是要做什麼?他是要對付懷陌還是文帝?
可直到方才羅敷現身,那一剎那,瑾妃猛地明白過來了。這局,既不是為懷陌設的,也不是為文帝設的,這是無遇要引出羅敷來。羅敷與無遇之間的恩怨,瑾妃只隱隱約約有所察覺。在瑾妃尚在太子東宮時,忽然接到消息,羅敷得罪了無遇,離開九清宮生死未明。瑾妃心中知道,當年她、羅敷、錦年三人陪伴無遇,無遇性格乖張,對羅敷才是最好的,卻忽然將羅敷趕走……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沒有一人知道。
今晚,羅敷卻忽然現身,在瑾妃意識到那一剎那,已經立刻出聲提醒,但仍是晚了。沒想到,無遇一直都在這里等著。
他們兩人,或者他們三人之間的恩怨,不是瑾妃有資格插嘴的,她靜靜在一旁看著。
只見無遇已經對沉醉動手,羅敷將沉醉推開,同時自己出手阻攔。
無遇驚訝,「你的毒竟然解了?」
羅敷笑得有些淒楚,「所以你果然從一開始就打算讓我被那毒藥折磨致死?」
無遇冷笑,「你該死!」
羅敷眼中急烈而過的是絕望,她沉痛著顫聲道︰「我該死,可沉醉是無辜的,她什麼也不知道,你不要傷害她。」
「她騙了我,一如你當年騙了我,我現在真是後悔當初一念之仁,沒有殺了你。你以為,十八年過去,我還會犯當年的錯誤?」無遇冷聲說完,出手,越過羅敷,直往沉醉咽喉掐去。
沉醉連連後退,羅敷咬牙上前去阻攔,一面回頭對沉醉道︰「你先走!」
「娘……」
「快走!噗……」
羅敷原本就遠遠不是無遇的對手,這時又加之心神不寧,不過數招,便被無遇一掌狠狠擊至胸口。無遇正是盛怒,下手毫不留情,羅敷口吐鮮血,身子重重被摔出。
「娘!」
沉醉驚呼一聲,拼命上前去將羅敷扶住,只見羅敷臉色蒼白,唇角血腥刺目,她的眼神痛不欲生。沉醉心中猛地一動,剎那間腦子里有什麼閃過。
羅敷此時的痛苦,真的只是因為身體的傷嗎?她此刻的眼神,儼然就是,就是……她當時被懷陌傷害時的樣子。
沉醉猛地看向無遇,無遇冷笑一聲,就要趕盡殺絕,沉醉高叫一聲,「容容!」
容容原本听到里面動靜,就已經走近,听沉醉這一生高叫,立刻沖進
懷陌心神不寧,整夜輾轉難眠。
房間里仍是處處大紅,那人卻不在。他起床,並不點燈,不想看紅色映得他一個人刺眼。獨自走到窗前,推窗,夜風撲面而來,已隱約帶了夏天的氣息。
他緩緩閉上眼楮,腦子里回憶迅速將相關的人一一回放而過。
瑾妃、文帝、蕭堯、蕭雲羅、長孫皇後……
都不對,不是這些人,他是否少算了誰?
擰眉深深思索,半晌,太陽穴猛地一跳。
無遇!
他怎麼沒有想到無遇。
豁然睜開眼楮來,墨染的眸子在暗夜里如鷹隼一般,定定看著前面某一點。
大婚那日,無遇沒有見到沉醉的親生父母便起了疑。之後,小黑告訴他,錦年在查沉大同。那自然是沒有結果的,所以他也高枕無憂。可是,若是這沒有結果,無遇不信呢?若是錦年找到的那個沉醉的「母親」,無遇壓根不信呢?又或者,他心中隱約已經懷疑了什麼,以無遇的性格,他必定要親自尋。
可懷陌早已防著這一日,羅敷藏身隱秘,無遇找自然找不到,那唯一的方法就是引羅敷主動現身。
瑾妃的扣留,今夜坊間的關于瑾妃要除去沉醉的傳言,若是果真被羅敷听到了,那麼,羅敷一定會去找瑾妃。
糟了!
懷陌心頭重重一跳,立刻轉身,隨手抓過一旁外衣,沖出門外
血,滿地的血。
容容不是無遇的對手,沒有誰是無遇的對手。這里的動靜,大約已經驚動了皇宮里的侍衛,可沒有誰敢進來。無遇冷聲讓瑾妃出去,而瑾妃出去以後,皇宮里的侍衛就更有理由躲得遠遠的,不趟這趟渾水。
容容已經昏迷過去,羅敷忽地飛身將沉醉撲倒在地,無遇一擊深重便落到了羅敷背上,霎時,鮮血克制不住地噴到沉醉的臉上。
「娘!」沉醉痛哭,剎那崩潰,眼淚和血染在一起。
羅敷的身體卻又忽地被無遇拉開,沉醉眼見著羅敷為她受傷,早已痛不欲生,此刻,無遇居高臨下看著她,執掌她的生死。
「你為什麼要殺我?」她含淚問。
「你騙我,沒有人可以騙我。」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你也騙了!」
沉醉閉上眼楮,眼淚落下大片。她的手緩緩撫上自己的小月復,她原本不想用孩子來要挾,那樣很卑鄙。她對無遇,始終存著那樣一絲珍貴的親情。可是,再沒有退路了,她看向無遇,「你……」
沉醉原本要說的是︰你不能殺我,這是懷陌的孩子,是素素的孫子,你傷害了它,素素不會原諒你的。
然而,她的話未及說完,便忽地被打斷,「你不能殺她,殺了她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羅敷倒在無遇身後,她看不到沉醉,只能看見無遇殺戾的背影,沉醉短暫的沉默,她恐慌地以為是無遇要動手了。羅敷身受重傷,再沒有力氣相救,迫于無奈之下,她大聲阻止。
無遇的背影微微一僵,轉身,挑眉,高傲地看著羅敷,嘲諷,「我會後悔?哈哈哈!」
沉醉亦收了聲,疑惑地看向羅敷。
羅敷狠狠咬了咬唇,雙目與無遇對上,一剎那間,眼中忽地有什麼極為激烈的情緒,猛地迸射而出,她低叫,「沉醉是你的女兒,她是你的親生女兒!」
羅敷唇角有一滴血落到地上,落地的聲音細微沉悶,卻在這安靜的殿內回響,在場三人,全听得清清楚楚。
沉醉徹底定住了,眼神已經不會變化,還是剛才看著羅敷時那樣,動也沒動,仿佛被施了定身的法術。
無遇亦然,羅敷話落,他高大的身軀一僵,便再也沒有動靜。
父女兩人齊齊望著羅敷,羅敷冷笑,「沉醉今年十八歲,那一晚之後……我便有了她。你很好奇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嗎?就是因為她,就是因為你的女兒,我舍不得死了,你對我那麼殘忍,對我下那麼陰毒的藥,又將我扔給沉大同那樣的混賬東西,我都舍不得死,只為了將你的女兒生下來!」
十多年的委屈,第一次不顧一切地說出來,羅敷幾乎是用吼的。她也是女人,她被孩子的父親那樣薄待,卻忍辱負重,不敢透露半個字,處處顧忌,生怕這秘密一旦泄露,就給自己和沉醉帶來殺身之禍。可是現在已經這樣了,這個男人,他已經要動手殺自己的親生女兒,她還要再顧忌什麼?女人都有不顧一切的時候,她卻從來沒有,既然都要死了,她也想不顧一切一次。
無遇的眼楮里一剎那有種迷惘的情緒,那迷惘就僅僅是純粹的迷惘,既不恨,也無愛,就像是回憶幼時那燦爛的帶著白光的年歲時,心中那種純粹甚至是帶著淡淡喜悅的情緒。然而,那是極短的時間,轉瞬即逝,而後,無遇的眼楮豁然一眯,猛地迸射出比方才更加濃重的殺意,「你若不說,她還不一定會死,你說了,你們今日一定會死!若你說的是假,我不會饒了你們;若你說的是真,我更不能讓你們活!」
他字字冷血無情,連沉醉也只覺心髒被一只手往死里擰過,羅敷卻沒了感情一般,當即反唇冷笑,「你當然不會放過她!所以我隱瞞了這麼多年。你以為我現在為什麼會告訴你?你以為我在痴心妄想你會饒了她、饒了我?不,我知道你不會,我死前說出,是留給我們死後的你听的!你要殺她,可以,但我就是要告訴你真相,要你即使殺了她,也知道自己是個親手殺害親女的魔鬼!虎毒不食子,你卻親手殺自己的女兒,無遇,你是個怪物,你就是往後死了,也不要妄想和素素在一起,你殺親女,你,不,配!」
不知羅敷是瘋了,還是故意激怒,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又深又狠,直將無遇說得高大的身軀劇烈發抖,雙目之中布滿嗜血的猩紅。
你不配……
如挑斷腦中那根弦的最後一股力量,無遇身形一閃,快到看不清,已緊緊掐住了羅敷的咽喉。
「我不配?你怎麼知道?不如我先送你下去,讓你自己去問一問她。」
那低沉的嗓音如從地獄深處爬出的魔,渾身帶著陰濕的魔物,低沉、人,仿佛足以布滿人渾身的毛孔,從毛孔滲透到骨血。
他一動手,只听得「 嚓」一聲,羅敷連掙扎也不能。
「娘!」沉醉尖叫,不顧一切地從上前去,就去拉無遇,「你放手,你放手!」
可無遇不是她能撼動分毫的,沉醉急得紅了眼,無遇卻像是被提醒了一般,轉頭,視線緩緩落到她的臉上。
「對了,我也不能讓你活著,你活著,是我的恥辱。」
羅敷的身體無力癱軟在地,沉醉的身子隨即被重重扔出。
「不……」
驚叫,一個母親面臨死亡時的恐懼比普通人還要多,因為她不是一個人,她的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肚子驚叫。身子被一陣激烈的力道摔得往後,如短線的風箏,她無能為力。
門卻在這一刻猛地被踢開來,懷陌入門一眼,便是這等讓他心神俱裂的場面。
足尖離地,不顧一切飛奔而去。剛好在沉醉的身體堪堪撞上殿中粗大的柱子時,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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