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一陣風,輕輕吹過,帶著一絲清涼之意。
那一刻,一股更加濃郁的幽香將戮天徹底包圍,也不知是從她身上發出的,還是從忘憂谷深處的花海中傳來的。
她,似乎非常平靜,望著夜空深處不知名的地方,淡淡地道︰「你能想到給我送藥來,我好開心,謝謝你。」
她的目光又回到了戮天的身上,誰能料到這個平常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女子,竟然會主動找人說話,平時的冷漠也在此時消失不見。
「不用。一來是我將你的靈魂震傷的;二來你幫我種出魚腸,我應該感謝你才是;再者,我也是想將自己的靈魂……」
看著她平靜的目光,不知為何,戮天竟說不下去了。
冰翎又移開目光,注視著靜靜依偎在一起的魚腸和花雨,淡然道︰「原來你給他取名為魚腸。」
戮天看著魚腸和花雨,腦中嗡的一響,「生靈雙核」四個字宛若雷鳴般炸響,仿佛在提醒著他什麼似的。
他作勢就要起身,就要離開。
可是,就在他剛欲起身的時候,卻見冰翎又從魚腸和花雨上收回目光,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眉目間有著若有若無的溫柔,剛才突如其來的冷漠仿佛被這不為人知的柔情給熔化了,再也沒有任何力氣起身,身子又放松了。
「幽荷對你的情意,很婉約,正如她的外表一般,但卻非常熱烈,正如她的心……」
冰翎悠悠地說著,仿佛在訴說著一個令她神往的故事,隱隱有陶醉之色。
可是,戮天卻心頭一凜,他雖與幽荷相戀,甚至到後來轟轟烈烈的成親,但從未想過幽荷對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此刻听冰翎一言,仿佛她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似的。
「雪翼卻和幽荷很不同,幽荷大方得體,會等你千年萬年,可雪翼會義無反顧,她會想著時時刻刻都與你在一起,追隨你到天涯海角,為你付出一切,不論是千年光陰、生死輪回,或者面對千年以後陌生的世界。」
她越說越激動,顯然也被雪翼深深的震動了,此刻口音語氣,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戮天靜靜的听著,和雪翼的一幕幕往事,也隨著冰翎的提醒重新浮現。
這一刻,整個忘憂谷,甚至整個天地,都沉默下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冰翎的語氣又變得如剛才一般,悠悠一嘆,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忽然帶上了幾分羞澀,微微一紅,輕聲道︰「這些年來,幾乎每個晚上,我都會來到碧玉寒潭,看著你的生靈核成長。」
「你愛過幽荷,愛過雪翼,不管……不管……我在你心中算什麼,但我常常問我自己,我對你的感情又是什麼樣的?」
冰翎一開口,聲音反而平靜了很多,臉上的羞澀與淡淡的紅暈也退去了。
戮天腦中卻嗡的一響,心中仿佛有個聲音在狂呼︰「不、不,我為什麼要來忘憂谷,為什麼我一得到這個藥,便想著給她送來?不、不……」臉上又出現了掙扎之色。
冰翎對于戮天的神色變化並沒有多大的驚訝,櫻唇微抿,悠悠嘆了口氣︰「你突破清靈層的那天夜里,看到你在焰火中追逐著幽荷,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心中怪怪的。後來,你離開了幽荷,我去而復返,看到你傷心淒楚的模樣,總想過去安慰一下,可那個時候,你根本都不認識我,便一直在你身後傻傻地注視著你。」
「後來,咱們勝負未分,你又來了一次忘憂谷,我便說什麼也忘不了你了,可是,可是……」
冰翎又是悠悠一嘆,平靜的臉上,連剛才的若有若無的溫柔都退了回去,剩下的話,也沒有再說。
「我是一個不祥之人,天總是在捉弄我,你自己想開點吧。」
戮天忽然有些沖動,這些話再也抑制不住,便月兌口而出,語氣之中帶著的,似乎是勸慰之意。
他身為局外之人,安慰別人,倒說的挺有道理,可是對他自己來說,要他將一切都想開,那是絕無可能。
冰翎露出了苦澀的笑容︰「想開?如果真能想開的話,你、我大師姐、燕無悔師兄、痴雨祖師,還有……還有我,也不會活得這麼辛苦了。人都有執念的,放不開,便是如此。」
「曾經,我也想將你忘掉,徹徹底底的忘掉,所以才將你的生靈核扔到了碧玉寒潭中,可……可忘掉一個人,原來是最痛苦,最不可能的事情。明知這麼下去不好,可偏偏就是忍不住去想他,越想忘,越忘不掉,就像是飲鴆止渴。」
十七年的相思,十五年的痛苦,在這一刻,一點一滴,逐漸匯聚成流。
戮天早在十五年前便感覺到冰翎對自己有情義,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對自己的感情到了這個地步。
不知為何,這十五年之中,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的真身從未離開過神仙島,更為離開過雪翼身邊,這其中的原因,恐怕連戮天本人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不過,小騙子出現在戮天的背後時,曾經問過他一句話︰「你這十五年中,不敢離開雪翼半步,是不是怕自己將她忘掉,怕自己等不到千年以後?」
這個問題,戮天想了好久,都沒有答案。
不過此刻,他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年來,自己並不在冰翎身邊,但冰翎依舊這麼想著自己,可見她對自己的感情絕對非比尋常,不在他對雪翼的愛之下。
他忽然有些恍惚,心中煩亂。
本想著將藥送給冰翎,然後和她一起將靈魂養好,便可離開,從此再無任何牽掛,哪知竟會遇到這一幕。
冰翎看著戮天冷漠的神情,嘴角苦澀的笑仿佛更濃了,讓人不忍再看。
「人都有執念的,都有的……」她忽然吸了口氣,「如果能夠快快樂樂的活在這個世界之上,倒也挺好。可是,如果痛苦的活下去,天天在折磨中活著,那才是真正的苦。」
「我知道你很苦的,我自己靈魂受傷,大不了一死,也沒什麼的,可是你不行,我不能看著你受苦。」
這個平日里不怎麼跟人說話的美麗清冷的女子,在此刻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只因為,表面平靜的湖面,終于遇到閘門可以傾瀉。
十數年的相思,十數年的執念,十數年的情感,在此刻,終于徹徹底底的傾瀉而出。
可是,戮天卻忽然有一種不祥的語感,就好像,有什麼他深心處害怕的事情,將要發生。
冰翎看著手中的百花千年月露霜,苦笑一聲,順手一拋,扔到了碧玉寒潭之中。
戮天驚道︰「你……你這是干什麼?它能將你治好。」
冰翎明亮的眼中,隱隱掠過一絲歡喜,低聲道︰「治好了又如何,治不好又如何?世人對活著有著執念,可是,我對它毫不留戀。如果,有一種藥,真能將你心中的執念除掉,那對才真正的有用。」
戮天哼了一聲,可忽見冰翎脈脈含情的眼神,頓時醒悟︰「她總是為我考慮,希望我開開心心的活下去,把過往的一切都忘掉。」不禁嘆了口氣。
風中,幽香如浪潮一般涌來。
帶著她如蘭花一般的氣息,帶著她身上渾然天成的幽香。
原來,任乾坤顛倒,江水逆流,任世界畸形,天倫異常,始終,還有一個人……
還有一個人!
她,痴戀著自己。
柔情一動,戮天忽然伸出手去,將她柔滑無骨的手牽了起來。
冰翎的身子,仿佛輕輕一抖,臉上轉出若隱若現的紅暈,藏著不為人知的羞澀。
可是,她,沒有逃避。
但是,戮天眼前卻忽然掠過一張容顏,那嬉笑怒罵,與自己爭鋒,百態俱全的容顏。
雪翼!
戮天身子巨震,握著冰翎的手忽然縮回,整個人也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
冰翎失望地看著戮天的背影,只覺得這一刻,他又走向了遙遠的地方。
他的身影,也漸漸模糊,有些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