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07
蘇錦坐在馬車上左思右想,晏殊為何要見自己?為了自己的幾篇曾經傳到他耳中的詞作,抑或是為了晏碧雲和自己的事情呢?晏碧雲那日信中曾言道,晏殊寫信警告晏碧雲不能跟自己再深交下去,此時自己和晏碧雲已無瓜葛,為何又要勞師動眾的見自己呢。
想來想去,蘇錦忽然釋然了,自己在這窮操心也沒什麼用,見了晏大人一切盡知,何須寅擔卯心給自己添堵。
車到書院外的西首停車的場地上,一溜過去盡是官車官轎,蘇錦刻意的看了看,卻沒有發現晏碧雲的那輛車,不由心頭疑惑,難道那輛車壓根就是個巧合?恰好混進晏大人的車隊之中麼?
書院門口,蘇錦很意外的看見曹敏籠著袖子站在門口東張西望,見到蘇錦頓時如蒼蠅聞到臭雞蛋一般直撲而來,挽著蘇錦的胳膊狀極親熱的道︰「哎呀,蘇錦你可來了,叫我們好等,怎地今日不告而息,就算是想休息一日也該告個假嘛。」
蘇錦翻翻白眼心道︰「你倒是推得一干二淨,昨日若非你說不準我聆听晏大人講學,我又怎會在家歇息。」
但見他既然如此說道,自然是要自己給他幾分臉面,在場的衙役和書院先生倒有幾位,若是真不給他台階下,也顯得自己不夠大度。
當下笑道︰「曹大人,學生知錯了,告罪告罪,今日起的晚了,見進學已遲,所以便犯懶沒來,我叫家中小廝來幫我稟告一聲,曹大人沒見到我那小廝麼?」
曹敏眨巴著眼道︰「小廝?」
蘇錦擠擠眼道︰「是啊,又黑又瘦長得跟大人倒有幾分相像的二狗子啊。」
曹敏眼珠一轉,恍然大悟道︰「對對對,見著了,瞧本官這記性,人之將老,忘性也大,哈哈哈。」
臉上一片恍然,肚里卻暗罵道︰「將本官比作小廝,直娘賊的繞著彎子罵人,還起個什麼二狗子的腌名字,這憊懶小子,當真不可救藥。」
曹敏雖惱怒不已,但見蘇錦乖覺的很,並沒有提及自己不讓他前來听講學之事,倒也放心不少;于是問道︰「等下見了晏大人定會問起你為何今日告假,你到時候實話實說便是。」
蘇錦嘿嘿一笑,不置可否,曹敏心中忐忑,當下兩人在眾人都簇擁之下來到書院中,一路往明倫堂行去。
明倫堂東側有個寬敞的大廳名為《致知堂》,本來就是預備給朝廷官員前來視察訓話和大宋名師講學之所,內可容數百人,卻是個大講堂,曹敏引導著蘇錦進了《致知堂》外側走廊,從花窗內望進去,講堂中座無虛席,人頭攢動,幾乎所有的學子都聚集在堂中等待聆听晏殊講學。
曹敏帶著蘇錦穿過堂側回廊徑直來到東首的一間供休憩之用的屋前,門口兩名衙役杵著大棒子站立,見了蘇錦曹敏兩人,將棒子一橫喝道︰「什麼人,速速退讓,晏大人及諸位大人在內說話,閑雜人等莫要接近。」
曹敏拱手道︰「兩位差哥,本官是接引學子蘇錦的本院講授官曹敏,這位蘇錦學子,乃是晏大人點名要見之人,煩請通報一聲。」
一名胖衙役上下打量兩人一番,嘀咕道︰「講授官?這是個什麼官職,怎麼沒听說過。」
對面那瘦小衙役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現在官職這麼多,名字千奇百怪,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胖衙役撓頭道︰「也是。」指著曹敏蘇錦兩人道︰「站在這等著,我進去通報一聲。」
曹敏連連稱謝,臉上神色十分的尷尬;蘇錦差點沒笑出聲,被兩個衙役當面調侃自家的官職,卻不敢出言呵斥,這實在不是曹敏的作風,看來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確實不假;三司使大人手下的衙役們也帶著幾分傲氣,底下的小官吏們倒也不敢造次。
胖衙役不到片刻便出來道︰「大人請兩位進去,大人的心情很好,可別亂說話,擾了大人的興致。」
曹敏拱手道︰「豈敢豈敢,多謝多謝。」
蘇錦暗道︰果然還是當官的威風,心情好的時候下邊的小猴崽子們都不敢破壞他們的好心情;正想著,只覺衣角被人一拉,卻是曹敏在提醒自己該進去參見了,于是舉步跟著曹敏往屋內行去。
屋內兩分,格擋處用竹簾隔開,既能隔音也能將門口輻射的暑氣擋在外間,簾口依舊站著兩名小廝,曹敏隔著竹簾高聲道︰「下官曹敏帶本書院學子蘇錦前來參見晏大人。」
簾內本是笑語一片,忽然安靜了下來,只听一個響亮的聲音道︰「進來吧,可算是來了。」
曹敏忙高聲答應,小廝掀了簾子,曹敏一拉蘇錦,兩人鑽過竹簾來到里邊。
蘇錦游目一掃,只見屋內顯然特意做了一番的裝飾,一張桌案擺在東側,下首兩排座椅,上邊高高矮矮的坐了一溜的人,案幾後面一個略顯矮胖的長衫黑須老者正笑盈盈的看著自己,目光中滿是好奇之色。
「草民蘇錦,參見三司使大人。」蘇錦上前參拜。
那案後之人揮手道︰「起來吧,無需多禮,見過諸位大人吧。」
「謝大人。」蘇錦起身,一一向兩邊椅子上的眾多官員鞠躬作揖為禮,一邊的曹敏知趣的幫蘇錦介紹官員的官職名諱,。
當介紹到應天府尹唐介唐大人的時候,那唐介哈哈大笑道︰「蘇公子,咱們可算是舊相識了。」
蘇錦躬身道︰「正是,給唐大人問好。」
晏殊詫異道︰「唐府尊跟這蘇錦認識麼?」
唐介拱手道︰「下官十余日前曾陪滕王殿下游東城湖,無意間踫見蘇公子,還曾同席而飲呢。」
晏殊听到蘇錦和滕王也認識,眼神里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但一閃即沒,無人注意到。
「既是舊相識,想必唐府尊也知道這位蘇錦的不尋常之處了吧。」晏殊笑道。
「豈是不尋常,簡直是驚艷,當日滕王手錄一首詞還請這位蘇公子品鑒,卻沒想到,那首詞作正是這位蘇公子所作,正好撞個正著,大人說有意思不?」
座上眾人轟然笑起來,晏殊捻須微笑道︰「有些意思,此事真是巧了,來人,看座。」
小廝端來一只錦凳,擺在晏殊右手下方,曹敏連個座位都沒有,只是腆臉陪著笑站立一角。
「蘇學子好大的架子啊,我等想睹你真容還頗不容易呢,今日怎地不來進學,又去游山玩水去了麼?得了首《踏莎行》還是首《如夢令》啊?何不拿出來讓我等品鑒一番呢。」晏殊笑眯眯的道。
蘇錦忙欠身道︰「大人說笑了,今日偶感風寒,身體不適,實在是萬分抱歉,一大早便去街上鋪面抓了幾服藥回去熬湯喝,不知大人要見草民,還請大人恕罪。」
曹敏感激的朝蘇錦飛快的瞥了一眼,然後繼續保持微笑,眼光熱切的看著晏殊處,仿佛此事于己無關一般。
「哦?身體不適,年紀輕輕可切忌酒色傷身吶,適才你未到之前,我等正在談論你所做的幾首詞作,均為驚世之作啊,但可切莫學那柳三變,風花雪月雖顯風流,但因此失了功名流落江湖之中,也未必是好事呢。」晏殊看著蘇錦的眼楮,倒有些諄諄教導之意。
「草民受教了。」蘇錦自然知道,本朝才子柳永柳三變填詞得咎,功名富貴因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便被今上一筆揮掉,皇上的話也有道理,「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于是柳永悲催的流落江湖之中,行蹤飄忽不定,越發的頹廢消沉;近些年連新詞都很少有了;好在柳永有青樓女子緣,有這些女子們的無條件崇拜,倒是不缺女人和飯食。
「蘇錦啊,你的幾首詞作,本官曾經人傳抄拜讀,詞風多變而瑰麗,詞意中亦蘊含諸多歷練,很難想象這是一名十六歲的少年所做,正因如此,本官今日倒想看看你到底是何許人也,少年才俊實在難得,大江後浪推前浪,我等老朽已是望塵莫及了。」晏殊呵呵笑了起來。
眾人紛紛道︰「蘇錦詞雖好,如何及的上大人。」
「大人‘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一句冠絕今古,乃是無人超越之作,豈是蘇錦詞所能及。」
「何止是‘燕歸來’句,大人那首《采桑子》,連下官家中婦孺都愛不釋手呢。」一名白臉屬官急切的道,接著又閉目搖頭晃腦的吟道︰「時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長恨離亭,滴淚春衫酒易醒。梧桐昨夜西風急,淡月朧明,好夢頻驚,何處高樓雁一聲。嘖嘖……真乃情景相融,絕世之作也。」
蘇錦心底暗笑,這樣一首詞在晏殊詞作中只能算是尋常之作,此人拍馬屁都不會拍,只是一味的阿諛,真是可笑。
晏殊對這些阿諛之詞司空見慣,倒也沒表現出特別的厭惡或者歡喜,只是看著蘇錦道︰「適才听唐大人錄了你的一首新詞《鵲橋仙》,此詞更為驚艷,本官對你興趣益發的濃厚,那一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真乃蕩氣回腸之語,實在叫人玩味。」
蘇錦笑道︰「大人謬贊了,涂鴉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
晏殊道︰「你也莫做作,好便是好,我晏殊可不輕易夸贊他人,柳三變名滿天下,本官照樣罵他;本官只是好奇,你這兩句詞是發自真心而出呢,還是僅僅是落于紙端之語,若是現實中真的有這麼一種不得相見無法相守之戀,蘇公子是否能如詞作中這般瀟灑自如堅貞不渝呢?」
蘇錦心頭一震,晏殊的話語中若有所指,似乎在影射著什麼,蘇錦抬起頭來看著晏殊的眼楮,猛然間發現晏殊的眼神已經變得冷漠而銳利,一時之間大腦短路,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