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審訊從未時一直持續到酉時末,直到日光漸昏寒氣襲人之時方才堪堪將馮敬堯一人過堂完畢,其他諸如抓獲的官吏、龍虎門下的小頭目等,連個露面的機會都沒有。
而且說是將馮老虎過堂完畢,也不確切,只是將操控勾結官吏,強賣強買,以及幾樁命案審訊出了結果,還有諸多百姓一上午報來的訴狀懸而未決,更為主要的是,屯糧之事更是連提都沒有提。
眼見進度緩慢,蘇錦也頗為著急,其實按照他的計劃,本該是先從馮敬堯口中套問出屯糧之所在,甚至哪怕是空言許諾放過他性命,用誘供之計也要將這件事給弄清楚。
但先審了其他的案子,便等于是宣判了馮敬堯的死刑,這樣一來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馮敬堯覺得生還無望,所以堅決不開口說出屯糧所在;另一種便是希望馮敬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突然的良心發現將屯糧之處說出,以求死後心安。
但是蘇錦絕不會相信馮敬堯會選第二種,今日在台上的種種表現已經說明此人是個死硬貨,而且自己也對他動了手段用了大刑,以馮敬堯的脾氣,能主動坦白那才有鬼了。
其實蘇錦之所以改變初衷一直沒有審問屯糧之事的原因,就是認為馮敬堯定會抓住這最後一件秘密來惡心自己,‘臨死拉個墊背的’這是馮敬堯親口說出的話,這是一種死扛到底的態度,所以蘇錦干脆放棄了詢問屯糧之事以免浪費更多的時間,‘先易後難’就像後世高考前班主任老媽子諄諄教導的那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定了馮敬堯的死罪再說。
軍糧之事雖然自己做了補救,但如果馮敬堯被押解進京,或者是上面來人審訊的話,這件事露餡是肯定的;不僅是馮敬堯,還有抓獲的這麼多官員,顯然他們都知道這件事,唯一的解決之道便是將知道的人全部宰了;但顯然,這樣的事絕對不容易干,蘇錦就算有這賊心,也找不到萬無一失的辦法;蘇錦倒不是怕什麼國法不容,但凡有機會既殺了這些該殺之人,又能保住秘密不外傳,蘇錦會毫不猶豫的去試一試。
但是很顯然,他在揚州的威望雖高,但是要是做出這樣的事來,顯然沒有幾個人會支持他,不消說別人,光是宋庠便會毫不猶豫的第一時間上奏揭穿他,所以蘇錦空有一肚子花花腸子,卻不敢實施。
下午的公審在酉時結束,對這種東京審判一般的馬拉松審訊蘇錦覺得有必要調整一番,這麼個搞法,不搞個十天半個月也完不成,于是在回到府衙之時蘇錦跟宋庠商量了一下分頭審訊,最難啃的骨頭馮敬堯由蘇錦單獨審訊,而其他的枉法之官員以及一干作奸犯科的地痞們則由宋庠明日在高台上繼續審問。
宋庠欣然應允,只要不踫那凶惡狡詐的馮敬堯,其他的人他自問還能對付,這樣一來也避免了自己一直在旁邊裝病,像個傀儡一般的無所事事。
蘇錦也挺高興,能擺月兌繁瑣的雜事,專心對付馮敬堯,正是蘇錦所期待的;某些時候蘇錦甚至有些錯覺,越是像馮敬堯這樣的人他越是期待與之交鋒,後世毛爺爺的一句話‘與人斗其樂無窮’,蘇錦一直以為毛爺爺是在矯情,可現在好像忽然抓住了這句話的精髓之處,沒有什麼比讓一個奸詐殘暴桀驁不馴的對手在自己俯首帖耳更讓人開心的事了,或許這就像征服了一個冰山一般的高貴女子一樣,帶來的就是那種百般艱難,終于據為己有之後的快感。
晚飯後,蘇錦出了一趟府衙,帶著王朝去城里轉了一圈,帶回來一個人,今晚要挑燈夜戰跟馮敬堯再交鋒一番。
剛剛將馮敬堯提到一間空屋子里,還沒開始詢問,府衙差役進來稟報說有個叫米花的女子要求見專使大人。
蘇錦一拍腦袋,差點忘了答應米花要讓他和馮敬堯見上一面,這女子倒是有情有義,受了馮敬堯的恩惠,並不因馮敬堯倒台而避而遠之,婊子無情這句話被這位米花硬生生的顛覆了。
蘇錦當然要兌現諾言,而且現在也正是時候,馮敬堯糟了一天的罪,也是時候讓他心神放松一下,剛才提他進來的時候,那兩只眼楮都噴著火,老是這麼個情緒,倒也不利于審訊。
馮敬堯獨自一人趴在一張木板上,他的臀背部位被下午的四十殺威棒打得稀爛,已經難以行動了,手指頭被砍斷之處流了好多的血,他又死扛著不讓包扎,在外邊拖來拖去,手指傷口上一片血肉模糊,還粘著很多灰塵污垢;加之晚上又拒絕進食,身子已經虛弱不堪。
身體上的折磨反倒激起了他死硬到底的決心,自從馬欄山上遇到那個改變他命運的婦人開始,他就知道這世上很多事做過了便不能後悔,人和人之間只不過是互相的利用和傾軋,你不騎在別人的脖子上,便要被別人爬上你的頭頂拉屎;至于什麼良善、公道之類的廢話,都是騎在他人的脖子上的人對身下被壓迫的小民放的煙霧彈;這一點馮敬堯自認比他人明白的更早,更清楚。
對于今日的下場,馮敬堯也自省過,只不過他認為不是自己的所作所為招致禍端,而是自己實在不夠周密,心腸也不夠狠,像蘇錦這樣的,根本無需拉攏他,只需要早早的派人將他暗中除掉,或者根本不需要他動手,在蘇錦動軍糧的那一刻便直接將消息捅出去,便萬事大吉了;一念所差,導致自己陷入絕境,實在是不該。
馮敬堯當然不會這麼白白的死去,他打定主意將屯糧之處爛在肚子里,將這些視他為惡魔的揚州百姓和得意忘形的蘇錦拉進地獄,就像對付馬欄山下的一家子和黔州的殺害自己無敵孩兒的土匪們一樣,有仇必報正是他馮爺的行事風格。
只不過唯一可慮的便是,知道屯糧之處的還有一人,在藏匿這些糧食的時候,自己並未假手手下任何一人,而是單獨命令此人在外地雇佣了人手趁著黑夜搬運藏匿,只要此人不落網,蘇錦便別想拿到這批糧食;想到這里馮敬堯又開始痛罵自己手段不夠狠,沒有當時便將這個禍根給消除掉。
左思右想長吁短嘆之中,馮敬堯的鼻端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氣,他抬眼看著身前的地面,一雙蔥綠色的繡花鞋映入眼簾,馮敬堯心頭大振,于此同時,耳邊傳來一聲輕柔的宛如天籟一般的呼喚︰「馮爺!」
馮敬堯不可置信的抬起頭來,吃力的朝上仰望,一張梨花帶淚的熟悉面龐出現在眼前,那是米花,一個他生命中唯一愛過的女人。
「你……怎麼來了?被他們抓來了?」馮敬堯扭動著身子想掙扎起來。
米花連忙蹲子,按住他,看著馮敬堯渾身上下的傷勢,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撒了馮敬堯滿臉。
「爺,他們怎麼把你打成這樣?」
「宵小之輩若不折磨老夫能顯得他們的本事麼?沒事,爺還撐得住。」
米花輕輕揭開破碎的衣片,臀背之處血肉模糊,看著觸目驚心;米花忿然站起,對身後的蘇錦怒道︰「蘇大人,你們這麼做也太不講人道了吧,用了刑也就罷了,為何連傷藥都不給上,這是成心要人送命麼?」
蘇錦苦笑道︰「米花姑娘誤會了,你問問你家馮爺,用刑乃是他咆哮公堂,而之後給他擦傷藥他卻拒絕上藥,醫官都差點被他咬到,你說有何辦法?」
米花轉頭看著馮敬堯道︰「爺,您這是何苦。」
馮敬堯道︰「爺豈會讓他們假惺惺的做善人,爺這條命早就沒了,枉自受他們的恩惠做什麼?」
米花嘆了口氣,轉頭對蘇錦福了一福道︰「奴家錯怪大人了,奴家有個請求,還請大人應允,奴家感激不盡。」
蘇錦道︰「姑娘請講。」
米花道︰「奴家想和馮爺單獨說幾句話,另外請大人給奴家些傷藥,奴家要幫馮爺上藥。」
蘇錦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便如你所請。」
米花連聲道謝,蘇錦擺手叫其他人出去,又命了醫官拿來創傷之藥交予米花手上,轉身帶上屋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