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停歇良久,蘇錦才回過神來,剛一邁步,一不小心踫了鸚鵡架,撞得鸚鵡秋千架左右搖晃,架上鸚鵡撲稜稜扇著翅膀鴰噪不已。
蘇錦伸手將秋千架扶正停穩,花廳門口黃影一閃,一個俏麗的身影站在花廳門口,正驚訝的張著小嘴,看著蘇錦。
此女正是夏思菱,一別數月,花容月貌依舊,只是稍顯清減了,眉宇中帶著些郁郁寡歡;但看到蘇錦的剎那,夏思菱的雙目頓時亮了起來。
「蘇兄,你來了。」就像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兩個人,見面之時的問候也平淡之極。
「夏小弟,我來了。」蘇錦微笑上前,看著一襲黃衫粉裙的夏思菱。
「我便知道你會來。」夏思菱睜大的眼楮里,瞬間盈.滿了淚水,轉眼又笑了起來。
蘇錦微笑道︰「怎地又哭又笑的,我這回可是被你抓了個現行,差點沒被你家護院扭去送官。」
夏思菱嗔道︰「誰叫你有門不進卻翻.牆頭,不抓你才怪,你這手是那幫狗東西打傷的麼?怎地流血了?」
夏思菱伸手將蘇錦受傷流血的手抓住,忙不迭的細看,蘇錦趕緊道︰「已經結疤了,沒事沒事,是你家牆頭上的瓷片劃傷的。」
夏思菱確認一下傷口,發現並無大礙,立刻換了口氣道︰「活該!」
蘇錦哈哈大笑,這夏小姐還是那個脾氣,嘴上不饒人。
蘇錦笑道︰「不請我進去麼?我在外邊可站了老半天了,听你彈琴唱曲兒著實的心神俱醉,嗯……夢中花落知多少!好一個夢中花落知多少,這是你填的詞麼?」
夏思菱羞怯的道︰「胡亂寫的,當不得真,特別是在你面前,更是笑話了,你可不許說出去。」
蘇錦笑道︰「瞎說,這詞相當有意境,只不過似乎不是固有的詞牌格式,你自己創的?」
夏思菱低聲道︰「奴家哪有創詞牌的本事,不過信手涂鴉罷了,也不管音律合轍,只是自娛自樂。」
蘇錦高挑大指道︰「當日可不知道你竟然有這等本事,又會彈琴又會填詞,早知道定然央求你讓我大飽耳福了。」
夏思菱輕聲道︰「你從來沒問奴家這些,奴家會的什麼,你又怎能知道。」
蘇錦听這話中有埋怨之意,忙岔開話題道︰「這詞有名字麼?」
夏思菱臉上一紅,點點頭又搖搖頭,蘇錦奇道︰「有便有,沒有便沒有,怎麼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夏思菱不答,轉身往里走,口中道︰「蘇兄進來說話,奴家替你斟茶。」
蘇錦邁步進了花廳,四方一掃目,頓時驚訝于廳中擺設的華貴豪奢,大到桌椅案幾,小到擺設玩物,看上去都非同尋常;不過倒也不奇怪,夏竦之女的住處,自然是食不厭精物不厭貴的,否則如何對得住他西北領軍大帥的氣派。
夏思菱挽起袖角替蘇錦斟上一杯茶,蘇錦雙手接過,道了一聲謝,看著對面陪坐的夏思菱道︰「夏小弟,那汴水大街的鋪面是你家的吧。」
夏思菱微笑道︰「正是,蘇兄看著可還滿意?邱管家和你手下的掌櫃已經訂了契約了吧。」
蘇錦點頭道︰「訂了,我有點不明白,你是怎麼知道我在尋找鋪面呢?」
夏思菱輕聲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命人跟著你們幾天了,你們的一舉一動自然全部在我的眼里。」
蘇錦一愣道︰「這是為何?你為什麼要幫我?而且還特意收了租戶的房子,白白損失五千貫的賠償。」
夏思菱道︰「我願意,不高興租給他了,就便宜點租給你了。」
蘇錦笑道︰「本來我還當佔了大便宜,但現在這個便宜我不能佔了。」
夏思菱驚訝道︰「蘇兄這是為何?」
蘇錦道︰「本來我以為是陌生人的鋪子,佔了便宜也是心安理得,可是這回發現居然是夏小弟的鋪子,這個便宜我絕對不能佔,這鋪子的契約還是作廢了吧。」
夏思菱急道︰「是奴家自願便宜租給你,可不是你要佔便宜,這有什麼不能心安理得的,再說我家也不缺那點租錢,權當你我是朋友,幫你一把不成麼?」
蘇錦正色道︰「夏小弟,心意我領了,但我蘇錦可從不願欠人什麼,從來都是別人欠我的,我若是欠了別人什麼,晚上會睡不著覺;所以你我是朋友,朋友之間還是不涉錢物為好,不然會很尷尬。」
夏思菱道︰「蘇兄你想多了,奴家這麼做也是想感激你當日在應天府之時對我的看顧,那段日子沒有你的照顧,我怕是熬不過來的,所以這是幫幫你罷了,何必想的那麼復雜。」
蘇錦微笑道︰「你感謝我,大可約我見見面,聊聊天,喝喝茶什麼的,沒必要用這種方式,再說上回,令兄找人尋釁,你不也已經事前通風于我了麼?這便已經是感謝了。」
夏思菱看著蘇錦,咬咬嘴唇,眼淚瞬間便下來了,一串串的珍珠從面頰上滾落,將衣襟也打濕了數處。
蘇錦一下子慌了手腳,忙起身伸手道︰「小弟,小弟,何必如此?你的心意我領了便是,莫哭莫哭。」
不勸還好,一勸之下夏思菱哭的更厲害了,嗚嗚咽咽的聲音甚大,吵得外面的鳥兒們也不安的鴰噪起來。
蘇錦伸手也不是所收也不是,站在一邊連聲道︰「夏小弟,你別這樣,教人看著了,還當我欺負了你。」
「你就是欺負我了,你就是欺負我了。」夏思菱小手往桌子上亂捶,震得茶盅茶壺嘩嘩作響。
「夏小弟……」
「別叫我夏小弟,奴家是女子,可不是你的夏小弟。」夏思菱哭道。
蘇錦撓碎了頭皮,心道︰「早就這麼叫了,你也沒反對,誰叫你當初女扮男裝來著,這會卻又成發飆的緣由了,當真是教人模不著頭腦。」
「夏小……姐,莫要如此,我怎麼欺負你了,你說出來,我補償你行麼?要不改天我尋一家高檔的酒樓設宴,正式的向你賠禮如何?但你總要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
夏思菱停住哭聲,默默的擦干眼淚道︰「我問你,你到了京城這麼久,為何都不想辦法來看看奴家?」
蘇錦皺眉道︰「剛來十余日而已,這幾日實在是忙的不可開交,你就為這事?我不來看你你不也沒去看我麼?這事咱倆扯平了。」
夏思菱怒道︰「你睜眼說瞎話,我去過多次,每次都被你的那個小婢女給擋駕,說話還帶著刺;定是你指使她這麼干的。」
蘇錦嚇一跳,忙舉手道︰「天地良心,我何曾做過此事?」
「若無你指使,她一個下人敢如此放肆?」
蘇錦難以作答,難道告訴她︰我家那地方上沒上下沒下,都有點小暴脾氣,我都讓她們三分。這話說出來,根本就沒人信,在這個時代,尊卑之分甚嚴,奴婢敢忤逆主人的,有倒是有,但是不是被家法處置了,便是被賣于他家,或是直接賣為苦力和娼寮了。
夏思菱道︰「怎樣,被我猜對了吧。」
蘇錦嘆了口氣道︰「夏小姐,你也別哭了,我知道為什麼你會將鋪面租給我,還跟我耍這些小性兒,我都明白。」
夏思菱白皙的面龐上飛起一道紅雲道︰「你知道什麼?」
蘇錦拱手道︰「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喜歡我,這我很清楚;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來看你麼?那是為了你好。」
夏思菱粗起秀眉剛要說話,蘇錦伸手阻止道︰「你听我把話說完,你讓人送信示警,我在揚州之時你讓小穗兒帶信給我,我來京城這幾日,你去了榆林巷的老宅子,又去了我在得勝橋的新宅子三次,我都知道。小穗兒那封信我是沒見著,那丫頭一路顛簸把信給丟了,其實我也明白她或許是扔了,但我不怪她,她也是為了我好。」
夏思菱眼淚又上來,喃喃道︰「難道奴家在你眼中便是如此的不堪麼?你連見我都不願見麼?」
蘇錦上前輕輕扶住她的肩膀道︰「你錯了,你是個聰慧可愛又美貌的女子,如果誰能娶到你為妻,那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我蘇錦也是個俗人,對著你,我無法不動心;那日你從應天府走後,我的心都碎了,可是理智告訴我,你我之間並無可能,如果我還是頻繁的跟你聯系,來找你見面,那對你的清白名聲是大大的損害。」
夏思菱一把抱住蘇錦,依偎在他的臂膀里,閉目搖頭道︰「我不在乎,奴家什麼都不在乎。」
蘇錦輕聲道︰「我在乎,不僅是在乎你,也關乎他人。」
夏思菱仰頭道︰「是晏小姐麼?」
蘇錦點頭道︰「正是,實不相瞞,我和晏小姐已有婚約,我愛她,她也愛我,我們有了婚約,你我之間便再無可能,因為我不能給你任何的承諾,所以我只能選擇不見你。」
夏思菱喃喃道︰「怎麼可能?晏小姐大你那麼多,而且是個……是個寡婦,她怎麼能跟你在一起呢?」
蘇錦微笑道︰「你不懂,愛情這玩意可不是用身份和年齡所能形容,比如你我,我蘇錦是個商賈出身,你是當朝大員的貴女,你還不是照樣愛上我了麼?如果我沒有婚約,我要你跟我遠走高飛,你會拋下一切跟我走,是麼?」
夏思菱點點頭道︰「當然,只要你一句話,我便跟你走,隨便去什麼地方。」
蘇錦見她神情,心中激蕩難言,嘆息道︰「這便是愛情,只是兩個人之間的情感,與身外之物無涉。」
夏思菱喃喃道︰「奴家明白了,你和晏小姐是真心相愛,可是,你可知道,奴家對你是如何的刻骨銘心麼?」
蘇錦輕聲安慰道︰「我知道,我了解。」
夏思菱搖頭道︰「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不過今天奴家要讓你知道,奴家這一片心所寄何處,不管你如何的無視奴家,如何的笑話奴家,奴家也要讓你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