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前文,前文說到龍天羽為無法控制登州水營這一關鍵位置的主管而感到頭疼。如果最後劉昆不能夠倒台或是調走的話,那麼要想獲得遼東灣的控制權必然就是水中月,鏡中花了。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如果劉昆知道是因為新的港口而導致他曾經有可能垮台的話,必然更加仇視海貿,到時,就算是港口建成,恐怕也難以招徠什麼商家貨船,沒有安全上的保障誰又會來呢?所以總而言之,劉昆是座邁步過去的大山必然除之。
有些頭痛的龍天羽眼下也有些坐蠟,如果事情開始的時候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暗中除掉劉昆就好了,到了現如今卻是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你要殺劉昆,眼下已經被皇帝同貴妃黨知道了自己擁有除去劉昆的動機,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劉昆死了,不管死因如何,自己都月兌不了嫌疑干系,如此一來,就算自己做的再是天衣無縫,那麼只會在萬歷帝的心里面落下一層陰影,讓帝王覺得自己是一位行事不擇手段,喜歡劍走偏鋒的人物,如此的話,恐怕萬歷帝會對自己產生各種想法,那對自己可沒有什麼好處。
想到這里,龍天羽手下無意識的掐弄著室內的盆景,慨然嘆息,以萬歷帝的政治經驗和閱歷,他不可能看不到他平調劉昆有可能帶來的政治後果,可為什麼還這麼做?仔細想想,龍天羽的心里下了判斷,必然是性格使然。從天性上講,萬歷帝就不是一名擁有強勢,堅毅性格的帝王,雖然他很想強勢,也期望能夠手中掌握強大的權利,想要成為能夠乾綱獨斷的帝王,而不是逼不得已,去尊重文官集團所擁有的權利,但沒有辦法,自小成長的壓抑環境使他做事情總是顧慮太多,不能夠果敢剛毅。
帶著滿腦子的思緒,和煩惱,龍天羽去見了遠在白雲山的張懋修,這也是必然的,在他出京之後,京城並不需要張懋修再多做停留,京城的大部分事情都是陽謀,都是可以攤在陽光下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給李洛去管理,這樣不但能夠向太後表示自己的誠意,同時又可以用後黨強大的勢力謀取很多利益;反而是遼東老巢一直沒有一位能夠主持的大局的人選,雖然母親留下了完整的制度,但任何制度都是死的,更大程度上執行的還是人,在旅順口建設在即的時候,老巢的建設和穩定,是關系到昌盛號成敗的必然因素,所以讓張懋修回去才是正路,能夠充分發揮他的才能,所以龍天羽必然要把張懋修調回遼東去。
就在見張懋修的時候,談及登州水營的頭疼事情,張懋修提出了一個建議,既然帝黨不能夠有必然的把握去拿下登州水營,按照李如松的思路,聯合鄭承憲是一件彼此之間合作的試金石,那麼為什麼不嘗試從更高的角度看問題,發揮參與進海貿勢力的所有威力,而不是通過依靠某一單一政治勢力去達到自己的目的呢。劉昆之所以讓萬歷帝頭痛,不能直接拿下,並不是因為劉昆本身代表了有什麼強大的政治勢力,而是恰恰顯露出了萬歷帝所代表的帝黨,並沒有掌控朝堂的能力,既然如此,從單一政治勢力方面無法解決劉昆,那麼采用一加一加一的方式,整個海貿之中五大勢力,一起發力自然劉昆的問題迎刃而解。而這五大勢力,已經基本涵蓋了北方勢力數種最強的典型代表,後黨、帝黨、妃黨、邊軍閥門、還有商人,那麼如果在這件事情上形成一種合力,未嘗不是為今後各方勢力的政治同盟的同聲同氣,打下堅實的政治基礎,相信這件事情帝黨、妃黨、邊軍閥門,還有自己所代表的商人勢力都不會反對合作,現在恐怕就是後黨這里,太後對這件事情是怎麼看的,這是事情的關鍵所在。
不過按照張懋修的對太後的了解所進行的分析,這個女人是會同意的。雖然她在帝位之上支持了朱常洛,而不願意鄭貴妃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成為太子,但這一方面是因為李太後作為一名身份低微的女人,對另外一名同樣身份卑微女子的同情,而另一方面就是出于維護朝綱、政局、皇族各方面勢力穩定而產生的做法。雖有基于了前兩者的原因,促使李太後做出了某種傾向,可從事情的發展來看,她並沒有做出最後的選擇,而只是流露出了暗示。很明顯如果做出正式的選擇,她可以在更加公開的場合,做出更加公開的行為,去支持朱常洛的太子之位,而不是如同眼下,在一次家宴里,用某種暗喻的方式,近乎兒戲的去承認朱常洛大統之位的合法身份,這樣是非常不嚴肅的,也是不符合皇族慣例的,那麼她在觀察什麼呢?她自然是在等鄭貴妃的孩子出世,她要看看這孩子是男還是女,到底值不值得,又或是能不能夠依托繼承大明的萬里江山,更會因為各方的勢力在孩子是男子的情況下會展露出何種的決定,而做出自己最終的判斷。在眼下就目前的局勢來看,因為龍天羽的出現,導致整個局面變的更加復雜,帝黨、妃黨、外戚、邊閥、還有商人幾者之間會因為某一個誘因產生合流的可能性。因此既然海貿是必然的,成為了各方勢力合流的誘因,皇帝、妃子、外戚都想海貿,都想從中賺取大量的利益,那麼如果她在現在鐵了心反對海貿,就必將走向這些人的對立面,進而發生新的政治風潮,這對于太後是不願意如此選擇的。李太後作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她自然知道,一味的堵截反對是政治上的下乘手段,而更好的辦法應該是能夠與敵人,或是曾經的敵人共同攜手合作,參與進去正確的引導自己無法控制的事物,讓它將對自己利益有所損害的可能轉化成對自己有利的可能,這才是最有利的做法。
而更換劉昆,正好送給了李太後一把掌控全局的鎖。如果讓她的人掌控登州,不但可以控制海貿的進程,隨時能給可能出現的危險帶上一把保險鎖,而且能夠在整個海貿的政治勢力整合的過程中擔任主導地位,這對于怕海貿將朝中局勢帶下不可預知的太後來說,是非常有利的選擇,因此以太後的政治智慧來說必然支持。至于太後的黨羽去了登州水營之後對于海貿會不會有所阻礙,這也同樣是必然的,不過,相對劉昆來說,兩害取其輕,一定是太後這邊是最好的選擇,更何況,龍天羽能夠提議這件事情,正是恰恰向太後表明了自己並沒有私心,也沒有參與到皇家權利之爭的游戲之中去的意思,而是歡迎太後的隨時隨地的監察,如此一舉數得的行動,完全可以實施。
二人討論到這里,龍天羽現在反而有些擔心鄭貴妃這邊的想法了,怕她會覺得自己有些朝秦暮楚,看到帝黨、妃黨無法掌控狀況,就依附到後黨那邊去了。不過隨即張懋修就立刻打消了他的愁緒。鄭貴妃是聰明人,她比萬歷帝更加清楚,只要達成了這次政治上面的初始合作的方式探索,對于今後各方勢力在海貿中的合作,就有了一條可循的政治合作的道路,如此只有百利而無一害,鄭貴妃又怎麼可能有其他想法呢?更何況在與李太後透露消息之前,龍天羽自然要去鄭府把其中的厲害關系同鄭承憲解釋清楚,如此誤會自然能夠消除。
從張懋修處得到了好的計謀之後,龍天羽先是同鄭承憲說了自己這個讓出主導權,由後黨操縱的計策,從鄭貴妃處反饋的結果,果然不出張懋修所料,鄭貴妃立刻同意了,不但同意了,而且還卯足了勁,使出渾身解數在萬歷帝哪里得到通過。隨後,龍天羽立刻通過潞王聯系上了李洛,希望李洛能夠說動李太後定罪罷免劉昆的登州水師總兵署都督僉事的職務,而改任後黨能夠支持的人選。通過潞王朱翊告訴李洛,再由李洛把龍天羽的話傳給太後,沒出半天,太後哪里傳出了消息,要龍天羽不要咸吃蘿卜淡操心,朝局大事,不是他一名白丁能夠去搬弄的,而且更是斥責了龍天羽不分輕重,不知進退,妄議朝政等一堆話語,弄的來透露消息的潞王臉都煞白了,以為龍天羽要倒霉了,有些惴惴不安,深怕為這件事情讓自己月兌困的希望變的渺茫,所以他很是埋怨了龍天羽幾句。不過龍天羽的心里面卻沒有絲毫的恐懼,為什麼?很簡單,太後眼下絕對不會動自己半根毫毛,不是說因為李洛,如果單單是李洛,作為一名合格的政治家來說,利益自然放到親情面前,李太後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的佷女而對龍天羽又什麼其他的想法。李太後是基于利益,正如張懋修所分析的,李太後完全看透了里面的玄機,和政治可能性,所以她只是斥責龍天羽,斥責是必須的,這是一種政治需要,而干打雷不下雨的不施加任何懲罰,恰恰表明了太後的態度,自然龍天羽明白其中的奧妙。
果然龍天羽不出所料,在李太後大發雷霆的數日之後,事情很快就有了結果。首先山東巡案御史突然發力,上折子參登州水師總兵署都督僉事劉昆貪賬枉法,搶奪民財,私設港口,溝通倭寇四大罪名,內閣接到了奏本之後,完全不敢怠慢,不管是其中誰與劉昆私底下有著勾連,但是面子上卻是需要大公無私的一面,更何況奏本之中有一條最關鍵的,就是溝通倭寇這條罪名,這條罪可不是開玩笑,自從大明朝成祖之後,倭人時有侵犯,目前北南兩方被當成最大的敵人,更何況日前在轟動京師的盜賣武器窩案,同長街血拼案里面都有倭人的身影,而擒獲了倭人之後,從倭人的供述里面,發現倭人有侵襲朝鮮的意圖,朝鮮是什麼地方,哪是大明的藩屬之國,是真正的小弟,從文化到國王的樹立都要得到大明的認可,而且朝鮮的戰略位置極其重要,一旦倭人要是侵佔了朝鮮,恐怕下一步就是大明王朝自己了。所以看到一方主管被御史參與倭寇勾連,這讓內閣大臣們都非常吃驚,卻又不得不重視,畢竟山東、遼東的海防都與登州水營有著密切的聯系,這麼一個關鍵位置上要是賣國通敵,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于是,申時行等一干閣老們可不敢怠慢,帶著折子進宮直面皇上,商議如何處理這件事情。萬歷帝當下很快就有了明確的答復,不管事情真假,鑒于事態嚴重,先要讓東廠的人立刻下去,控制劉昆,令其停職待勘,另一方面把劉昆在京的家屬全部同樣監控起來,避免逃走,也就是大明特色的雙規,在規定的地點,規定的時間交代問題,不過大明朝可沒有什麼人權法,一人犯罪全家牽連,你雙規了,你們家人也要雙規。
至于事情的真相如何,劉昆有罪還是沒有罪,由朝廷派出專職的特使前去勘察待定。內閣閣老們這時候還沒有回過味來,因為畢竟劉昆的位置確實是危險,如果敵人從海上直接登陸山東,哪將會威脅京師,那時候恐怕整個大明都會震動,因此無論自己有什麼理由都必須同意這個意見,這是出于維護統治的需要,也就是光明正大之下的陽謀,沒有人能說出什麼。自然這里面能夠做手腳的是去勘察劉昆的人選,在大明朝法制極度不健全的年代,一個人,尤其是一位官員有罪還是沒有罪,哪還不是由著人說麼,領導說他有罪他自然就有了罪,不但有還是罪大惡極,而且全家該死,反之領導說他沒罪,他就是有罪哪也自然是輕罪,甚至只是錯誤,不是罪行,可以戴罪立功,保外就醫嘛。所以閣老中的有心人自然清楚劉昆對于南方勢力的意義,再加上平日里沒有少拿劉昆的孝敬,自然就有了保劉昆的打算,想要讓自己人去爭當劉昆調查工作組的頭頭。于是閣老們們同意了皇帝的意見,要派工作組下去審查劉昆,接著萬歷皇帝又提出要求現場辦公,對于突發事情,特情特處,閣老們又同意了這個說法,當著皇帝陛下的面票擬出旨意由秉筆太監蓋上皇帝大印,很快閣老們就後悔了自己這個決定,恍然大悟起來。就在他們準備討論由誰去領導組建調查組的時候,突然接到皇帝陛下的通知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強、刑部侍郎周凱旋已經同東廠侍衛一道,在秘密前往登州的路途之上了。這個消息讓一眾閣老們都有些膛目結舌,不知所措,很明顯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有目的的政治事件,它表面上是針對劉昆,可實際上恐怕就是朝著內閣來的。
前面曾經說過自張居正領導內閣以來,內閣的權柄達到了鼎盛時期,皇帝陛下不通過他們去調派官員出京公干,這是對于內閣大臣們**果的不信任,和在某種意義上的否定。這件事情可不是小事,弄不好是要倒閣的,大家伙兒的政治生命就有可能因為這件事情而完蛋。可就算閣老們知道了後果的嚴重性,因為消息來的太突然,讓一眾閣老們沒有絲毫的心里準備,大家只能面面相覷,沉默來抗議皇帝的舉動。更何況從派到登州調查劉昆的工作組領導組成情況來看,這件事情的內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王強是太後的親近人選,周凱旋則是鄭貴妃的黨羽,這兩位選擇在一起,讓事情更加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到底是什麼樣機遇和誘因,讓原本矛盾重重的後黨同妃黨合流去做一件事情呢?而這兩人的出現,劉昆是必然倒霉無疑,不過現在內閣大臣們關心的並不是什麼劉昆之流的安危,而是從萬歷帝這方面看,帝黨明顯也同意了這樣一種舉措,這就更讓內閣大臣們猜不透里面的文章了。
不過閣老們能在宦海沉浮多年,自然都是精滑得出了油的人物。既然自己目前看不透里面的緣由,那麼自然不急著看透,沉默就是了。沉默的意義代表什麼?代表反抗,代表不同意,包括申時行在內,對于萬歷帝的做法是萬分不同意的,人就是這樣,你要拿走我已經得到了屬于自己的東西,任何人都會產生不滿情緒,尤其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當然內閣現在面臨的高壓危機是讓人無法承受的,上面有帝黨、妃黨、後黨的壓力,下面有文官集團利益的沖擊,怎麼辦?自請退出內閣?在坐的閣老們沒有一個人甘心情願如此做,這代表自己的政治生命的斷裂,尤其是在這個時期,自己要是走了,恐怕只能在江湖憂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