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風雲錄 第一百六十四節 閣老們的反擊(2)

作者 ︰ 玉泉居士

幾位閣老各個面沉似水,閉嘴不言,大廳里的氣氛立刻凝重了起來。申時行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也不管其他人說話不說話,自己開口說道︰「你們不說我也知道你們的來意,是為了陛下今天送來的中旨特旨賜官遼東舉人龍天羽,市舶提舉司副提舉一職的事情吧。」

見申時行主動提起了這個話題,王家屏既然是衛道士,總是喜歡把自己打扮成一幅諫臣模樣,立刻直言不諱的說道︰「皇上他的決定做的太草率。我朝有恩自上出,賜官舉子的前例,舉人也確實具備了當官的資格和身份,這些都沒有任何問題,但從來沒有過剛一步入官場就能夠賜從五品的說法,如果此例一開恐怕日後官員選拔的規則蕩然無存,進士還怎麼榮耀加身,如此幸進之門一開,以後恐怕就要亂了綱常尊卑。」

其他幾位閣老听到王家屏開口直接將矛盾指向了皇帝,把龍天羽的事情拔到了相當的高度,都不由得有些流汗,這個王家屏果然是個王大膽,啥話都呼呼的往外冒,毫無顧忌。不過他的話里面有的內容還是讓在場的諸位閣老引起了共鳴的。一個舉人身份,居然剛剛出道,就有從五品的官做,而一名進士哪怕是狀元,出來之後也只有從六品,要如果讓這份中旨能夠順利的施行下去,對整個官場制度確實是種挑戰,要知道在座的各位閣老可都是正途,進士出身,還有兩個狀元,要是讓一個沒有參加過會試的舉人進入官場的職位就高過自己出道時的官職,哪叫在座的這些閣老們,還有那些中了狀元、榜眼、探花的正途官員們的地位顏面何在?難道救了貴妃的弟弟,又或是順從了皇帝的心思,就比自己苦讀多年還要有效果麼,那麼讀書還有什麼用,不如人人都去做拍馬的小人罷了,所以閣老們心里這道坎是無論如何也過不去的。在此刻諸位閣老已經選擇性的忽略了他們所調查和分析的結果,這位遼東舉子的才華和本事被徹底遺忘,呵呵,也是,要麼怎麼說嫉妒是七宗罪之一呢?

別人不說話可以,但是申時行作為首輔,此刻一定要說話的,而且他必須幫皇帝說話,這是作為首輔的職責和天然使命,就見他咳嗽了一聲,用沉穩的聲音說道︰「還請忠伯兄慎言,要說遼東舉子龍天羽,他的應試文章我是看了的,雖然談不上什麼經世大作,但也算是四平八穩,確實是沒有什麼漏洞可言,再說他也不是半點功績沒有,前些日子在長街之上海匪猖獗,勾結倭人盜賣武器的案子大家都是清楚地,正是這名遼東舉子在長街之上帶領人阻擊盜匪,為保衛京城的治安,也算是立了大功的,更何況我听說賑濟災民的想法,是他在里面才折騰出來的呢,要是樁樁件件的算起來,如此說起來遼東舉子未入朝就已經為朝廷效力,那麼皇上對他能有個好的印象,給予了過高的官職也算是事出有因。」」說到這里,申時行不由的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接著說道︰「當然,皇帝陛下這道中旨合理不合理,恰當不恰當,這個不是我們要討論的事情麼,而讓不規範變的規範,對發生的事情進行相應的解決不也正是我們在座各位的職責麼,所以諸位仁兄,大伙兒還是就事論事的好,其他的閑話就不要再提了,以免讓問題復雜化。」

雖然申時行給這道中旨帶來的問題定了性,很明確的指出,問題不要擴大化,王家屏這個時候不好再說什麼了,畢竟首輔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此時原本和光同塵,從不會站出來同申時行對話頂撞的王錫爵突然冒了出來,借著申時行的話茬言道︰「首輔的話有道理,但是要我認為還是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這名遼東舉子是何許人?就拿著小子的應試文章來看,這小子恐怕是專門研究了今科考官的文風,筆法,喜好,要是換了另外一個人做考官只怕他是難以高中的,所以說他多數是取巧,而非真正的學識;還有我听說皇上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遼東舉人曾經救過鄭貴妃的弟弟,如果真是如此,以後人人都學著這位遼東舉人去媚上,去拍貴妃的馬屁,那麼國內的道德必然淪喪,還談什麼正氣之說?至于首輔所說他在長街之上能以一當百,凶猛異常,我到想請問首輔,是什麼樣的人能擁有如此強悍的武力?他又為什麼擁有如此的武力,他到底有何種居心?要知道良善之家是不可能做到他的舉動。這麼一個心懷叵測,來歷不明的舉子,皇上居然違反前朝規例,直接授受中級官職,絕對是有奸佞媚主之人在其中挑撥牟利,才會有此結果。」

申時行立刻感覺到奇怪,這話要是王家屏說,一點兒不出奇,可王錫爵來說這種話,可與他平日里的為人不打相符。事出反常必定有因,不但,申時行暗中思索著,就連王家屏同許國也暗中撓頭,前面幾個人商量的時候並沒有這麼個說法,王錫爵怎麼擅自就把矛頭指向內宮嬪妃,王錫爵為什麼會這樣做?現在恐怕不是單單指向皇帝、又或是遼東舉子,他今天還將矛頭隱隱約約的對向了皇位的奪嫡問題,也就是國本之爭。

申時行、許國、王家屏看著滿臉漲的通紅,一副忠心為國模樣的王錫爵,大家伙兒似乎都懂了這老小子為什麼如此做派。看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說遼東舉子龍天羽是表面,實際上不過是借題發揮直指鄭貴妃,早就听說王錫爵同王皇後的家族私交甚密,兩家有著數代人的交情,今天的這番話有可能就是皇後在借著王錫爵的嘴說出自己的看法,和表達自己的意見。在奪嫡的事情上,申時行是得過皇上暗示的,如果鄭貴妃所生是男的話,以後太子之位非其莫屬,可現在看來,實際情況越來越復雜了起來,太後暗示,王皇後支持朱常洛,等等事情讓申時行不得不為自己猶豫起來,是,他確實是萬歷一手提拔起來的,應該有一顆感恩的心,也不可能無視自己的政治生命,或是家中後輩們的前途,完全听從皇帝陛下的命令,尤其這位皇帝陛下在大多數時候都顯露的有些不靠譜的狀態下。

可不管怎麼說,前面既然自己給事情定了調子,王錫爵依然不管不顧的放聲說話,這是很明顯沒有把自己放在眼楮里的緣故,作為內閣首輔,申時行很清楚和悲哀的承認自己在內閣中的分量與對內閣的控制力的失敗,他從來沒有高估過自己的能力,只是自己成為一名合法的帝國首輔依賴,幾位閣老雖然暗中都對自己下絆子,但表面上卻始終是和光同塵,今天這是為什麼,王家屏這位道學先生注重名頭沒有發話,反而是王錫爵這位平日里並不多有聲息的閣老如此赤膊上陣,直接去挑戰皇帝、貴妃,還有自己,尤其是劉昆事件里面明顯還流露出了太後的痕跡,他就不怕麼?要知道這四種力量的結合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任何大明朝堂之中政治勢力都不敢小覷的。

申時行眼楮眯了眯,並沒有急著說話,只是用眼角掃視著王家屏和許國二人,見二人面色上依然是沉靜似水,仿佛剛才王錫爵所說的一切,同他們沒有絲毫關系一般。突然申時行的眼角讓人難以察覺的抽動著,他發現了許國的一個小動作,兩只大拇指在無意識的搓動著,咯 一下,申時行心里立刻把警惕之心提到了最高,別人不清楚的,但是對于這個打鬧爭吵,由好友轉變成仇敵的許國,申時行是非常了解的,這位仁兄平日里雖然有些脾氣暴躁,那都是對自己性格的一種掩飾,其實性格上異常的細膩,很少表露出什麼真實的心態,城府頗深,唯有連他自己多沒有注意到,他有一個小動作,就是每逢有什麼大事,或是參與到什麼大事的謀斷,總是無意識的兩只手的拇指互相來回搓動。現在許國如此動作,自然是他在思考著什麼,而從剛才許國進來同王錫爵親熱模樣的狀況,如此說來許國同王錫爵私底下有了溝通,兩人達成了某種政治上的一致性。至于王家屏麼,申時行轉頭重新審視了一下王家屏,心里果斷的把王家屏也歸于了許國、王錫爵一方,也許皇帝陛下的表現讓他們三人合流進行對抗?因為自己平日里總是同皇帝的步調保持一致,,怕不跟隨閣老的步調,無法保護內閣的利益,所以,並不通知自己?如果真是如此,這三個人想要干什麼,想到達到什麼目的呢?申時行決定試探一二。

「恩,既然元馭兄如此看待這件事情的因果,那麼請問老兄,依著你的意思該如何解決此事呢?」申時行滿臉笑容,語氣誠懇的問王錫爵,頗有些唾面自干的風範。

這個時候王錫爵倒不好說了,按照先前同其他兩位閣臣密謀的狀況,炮他來放,至于怎麼辦,就要其他人一塊兒表態。總不能自己一個人在這里把所有的責任攬上身,而讓其他人坐享其成站在河上觀風景吧。這時節只見王錫爵閉嘴坐下,完全沒有了剛才一副天下為公,似乎就站在真理的至高點的那種氣勢。

見王錫爵這樣,申時行也是一愣,這家伙剛才跳出來不是勇猛直前麼,怎麼此時又縮了回去,突然不出聲了。他可不認為王家屏是膽怯,就在此時只听王家屏開聲說道︰「首輔大人,我等也是為江山社稷著想,為了黎民百姓的福祉擔憂啊。如今皇上行事偏離正軌,我等身為內閣大臣必須盡到我等的責任,讓皇上收回成命,如此中旨,我是萬萬不敢接的。」

王家屏表露完自己的態度,轉眼看了一下穩坐釣魚台的許國,很明顯,他的意思是在同許國說,老兄我已經發揮完了,下面看你的了。許國咳嗽一聲,用不緊不慢的腔調說道︰「前面二位輔政都說了自己的看法,我也來談談吧。對于這中旨我也是同樣不敢接的,說句不好听的,這就是亂命,是要毀壞朝廷根基和大明基石的。不但不能接,還應該剝去遼東舉子龍天羽的功名,遣送回鄉,永不錄用,責令當地官員嚴加看管。畢竟這件事情的根源就是在這舉子身上,一讀書種子,不好好的謀求為國效力,讀聖賢書,以天下之憂而憂,卻用女人裙角關系上位,這點實在是讓人瞧不起,如此讀書人要是當官,哪又怎麼能正身律己,治理百姓,干好自己的工作呢?我看為了警戒以後類似的幸進小人,必須要眼里懲戒,讓後人引以為戒才行,要不然跟風之舉大盛,必然文風敗壞,道德淪喪,這不但是我們三個人的意思,也同樣是朝中大多數同僚們的看法。」

申時行這個時候已經徹底弄清楚了,眼前的三個人在私底下已經完成了某種交易,瞞著自己達成了暫時的政治聯盟,而且三個人的意見都很明確,就是要給不守規則的皇帝一個教訓,你不是要提拔這位遼東的舉人麼,我就讓你提拔不成,不但提拔不成,而且三個人要毀滅掉這名舉子,讓皇帝陛下知道這個時代,內閣的權利並不是皇帝陛下的玩偶,文官集團掌握著大量的話事權,在天下來說就算你是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唯一至高無上的神,你要想玩政治游戲,就必須納入到大明王朝的政治規則之中來進行,出軌是必須受到反擊的。

閉目端詳了會兒,面色有些發白的申時行清楚的認識到,自己必須有個決斷了。三位閣老各自的目的雖然有可能從各自的利益出發,在表述的時候會有些不同的偏頗之處,但其中能夠促使他們合流的最大原因,就是皇帝最近執政的態度。也就是說他們是明著沖皇帝而來的,也是,對于他們所代表的文官集團來說,最近皇帝陛下的行為舉止,已經超出了他們的容忍限度,一名官員的任免皇帝陛下居然可以乾綱獨斷,而不同文官集團的代表商量行事,這就打破了權利的制衡,要是以後一旦將這種事情保持成常態,那麼文官集團辛苦了多年爭取來的地位和相應的權利必然蕩然無存。所以三位閣老代表的勢力這才決定,必須對這位不按規則出牌的皇帝陛下進行相應的警告。

對于這種警告,申時行自己也是能夠理解的,也是贊同的,他同樣不希望回到明成祖年代,內閣只不過是皇上的傳聲筒。只是這種警告如今看起來,顯得那麼的詭異,最終不但是警告了皇帝陛下,還順帶把目標指向了自己,當然,這恐怕這也是另外一重目的,三個人的舉動就是為了讓自己這位首輔內閣大學時陷入兩難境地。

大家可以想想,如果說一班閣老直接下稟帖去有司衙門把龍天羽的功名革除,發回遼東看管,這種事情在當時的大明,是可以不通過皇帝陛下,由內閣獨立完成的,但是處理的這種事務的前提,一定要在稟帖之上附有內閣首輔的印記圖章,這是朝廷的規制,要不然內閣稟帖是不能夠生效的,這也是為什麼其他三位閣老一直盯著首輔位置的原因,首輔的權利在某些特定的時候顯的是多麼的重要。但這重要的同時也說明另外一個問題,如果申時行同意他們的意見蓋上了圖章,那麼最後的責任將大部分在申時行的身上,這就等同于權利愈大,責任也就相應愈大的道理,最後在皇帝和那些支持遼東舉子的同類人眼里面,申時行將成為罪魁禍首,他們也許並不會恨三位閣老,因為本身就不是一條線上的,但是一定會加倍的痛恨申時行,甚至會認為申時行的行為是一種背叛,到時候怒火集中在他一個人的身上,申時行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承受的住這種力量的沖擊。

現如今,在幾位閣臣的算計之下,如果申時行同意,很明顯,他就站在皇帝的對立面,閣老們將成功的把申時行同萬歷帝之間的信任扯斷,一個沒有皇帝信任的首輔,他還能干的長麼?但是,如果申時行不同意奉還中旨,哪就更簡單了,這麼一條違反官員升遷規則的中旨,很簡單明白就能把申時行推到所有文官,哦,不,是所有有心功名的讀書人的對立面上去,如此一來申時行沒有了調和上下的矛盾的基礎,官員人脈喪失,他的官職還能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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