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14
胖商賈如此說完之後,少年當即也就不再說話,深色沮喪,可畢竟是少年人,一瞬後,又興高采烈地說道︰「有一次我們一群朋友爭論西涼四犬誰更厲害,吵得差點打起來,後來賣酒的大娘打趣說,‘三句話就可以講盡西涼的四位英雄——少年們都想做鷹犬,少女們都想嫁狐犬,父母們都想有個虎犬做兒子,而名門都想有個獒犬看家護院’。」
酒客們想了想,覺得竟是十分貼切。哪個少年不張狂,誰不想和鷹犬一樣,年紀輕輕便封侯拜將、縱馬山河、肆意妄為?哪個少女不懷春,誰不想有個狐犬一樣的夫婿,風華絕代、名重天下?哪對父母不渴望兒子虎犬一樣出息能干、恭敬孝順?哪個地主老財不想有個只奉主人號令,忠心不二的保鏢?
酒客們哄堂大笑,之前因為西涼王帶來的壓抑氣氛一掃而空。
老頭子笑著朝眾位酒客行禮告退。
「不過是一段佐酒的故事而已,听個樂子。」
山羊胡老頭兒背起三弦琴,一邊走,一邊搖頭晃腦地哼唱︰「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皆是相,假假真真都是空……」
走出酒肆,他隨意回頭,看清了獨坐于窗邊的中年儒士,霎時間驚得呆住。
那中年儒士面上隱隱泛出一股煞氣,竟是陰森徹骨。這種煞氣肉眼凡胎並不可辨,恰如輪轉寺老法王與花孤城所講那般,世上的眼楮分五種,這五眼分別是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
肉眼指的便是普通人眼,人眼只能看見宇宙里非常狹窄的一段,科學上稱它為‘可見光帶’。人眼看不到紅內線波長和比這波長更長的一切,也不能看到紫外線波長和比這波長更短的一切。
而關于天眼,通常只有天上的神或女神才有天眼。然而按照佛教的義理,這種說法並不完全正確,因為人類也能得到天眼,有兩個方法可以使人類做到︰一是透過‘禪那’,也就是冥想。另一個方法是在肉眼上加儀器,至于是什麼儀器,時至今日怕是不得而知了。
當一個人達到宇宙萬物,包括他自己在內,都成‘空’觀。所有人類的痛苦以及生死都消失了,都不再執著,這種人便就擁有了慧眼。
再然後,一個人得到了慧眼之後,能夠不停滯在‘空’的境界里,反而能體會到︰雖然他在不同的境界里所看到的都是虛妄不實的幻相,然而對那一個境界而言,這些幻相即是真的,這個人得到了法眼。
佛眼就是佛,而佛就是佛眼。簡而言之,所有的任何相對觀念,在佛眼下都不再存在。甚至‘空’也不存在,因為‘空’就是佛,而佛就是‘空’。在佛眼中︰無主體與客體,是沒有絕對與相對的概念;無限的無限,是沒有空間的概念;瞬息性和一發即到性,是沒有時間的概念;總體性和無不涵攝性,是沒有空無的概念。
而無論是種種諸如饕餮,天龍等虛幻法相,以及中年儒士面上的這種煞氣都需要開了天眼之後的高人方才能看得到。而這其貌不揚的山羊胡老頭兒說巧不巧,就正好是這樣一位開了天眼的高人。
不僅如此,山羊胡老頭兒甚至還一眼看出了中年儒士身上的這股子煞氣並非是江湖上那些修習鬼道的邪魔歪道一般沾了些許死氣而形成。
若是由死氣凝實而成的煞氣只是灰黑一片,普通人若是接觸,輕則患上風寒,重則身染重疾,乃至于一命嗚呼。
然而這中年儒士身上的煞氣,卻是不太一樣。先是顏色,中年儒士身上的死氣並非灰黑一片,而是如墨一般濃郁的黑,黑氣的最外圍還隱隱泛著一層淡淡的紅光。這種煞氣比起前面所說的那種由死氣凝實的煞氣更為難得,也更讓人心驚。這股煞氣恰是以無盡的殺氣凝實而成。
若是不修武道的俗人靠近只會覺得一陣心悸,再無其他危害。然而若是換了武道中人踫上了這股煞氣。先不說這股子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煞氣在爭斗過程中是有多難對付,便是戰端未起,這股子煞氣便就要磨了對手三分銳氣,三分戰意。正可謂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老頭兒行走江湖多年,自負修為,一眼看出那持劍童子有三四品,卻一點都沒有看出男子有半點內力波動,可見男子的內力早已高深莫測。
一開始老頭兒只以為這中年儒士乃是出自豪門的富家少爺,又順理成章的把那持寶劍恭敬而立的童子當成了儒士的貼身侍衛了。于是幾乎是一路跟著兩人進了酒肆,意欲討賞。卻沒想這一次可真是看走了眼。
能以殺氣凝實煞氣,這中年儒士的武功境界少說也得在金剛境之上,如此修為實力又豈能察覺不到自己一路跟隨?念及此處的山羊胡老頭兒心中又是一寒,轉身又進了酒肆,走到中年儒士身邊,恭敬地行禮。
「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無意冒犯了高人,還望高人恕罪。」
中年儒士沒有搭理他,卻是看到了門口走進兩人,手中的酒盅顫了一下。
老頭又笑問︰「小老兒自是眼拙了,敢問公子大名?」
紅衣男子回頭,淡淡看著老頭,輕聲吐出兩個字︰「古柯。」
背著三弦的山羊胡老頭兒踉蹌著後退,幾欲奪路而逃。搖晃著的身軀卻是被一條頗為有力的手臂扶住。
「老人家這是要往何處去?」老人回過頭卻見身後站著一名俊逸公子,正微笑著詢問自己。
山羊胡老頭兒上下打量了俊逸公子一番,卻見這公子只手上握著的那把檀木折扇的價值就絕不在千金之下,這才是貨真價實的豪門公子。
「小的,小的這是要回家去了。」
俊逸公子卻是沒有加以阻攔,只是嘴唇靠著山羊胡老頭兒後腦,輕輕吐出一句。
「今日本公子還有要事在身,回頭再找老先生討教天機道的精妙。」
山羊胡老頭兒听了這句話,一癱軟在地,駭得臉色慘白,呆了一霎,連三弦都顧不上撿,連滾帶爬地往外逃。
酒肆里的客人們見狀縱聲大笑,紛紛打趣道︰「這老頭幾杯酒就喝醉了!」
滿堂歡聲笑語,斯人獨坐。
俊逸公子哥搖著折扇,緩緩朝古柯的座位走去,笑逐顏開。古柯握著酒杯,疑惑看了那公子哥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外。古柯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會有如此肆無忌憚的笑容。
那俊逸公子哥展開手中折扇,扇面之上,那個代表著這世上除了西涼王之外的另一大豪閥的家族印記落入古柯眼中,古柯只是輕哦了一聲,並未再有其他什麼表示。
「晚輩朱高燧……」來人正是燕王之子,朱高燧。然而古柯卻是沒等朱高燧把話說完,便就冷然開口道。
「此處還未出了西涼地界,百步之內便有西涼王的犬馬-眼線。」古柯這句話原本不過是想要提醒朱高燧說話小心,甚至是希望這王族世子能夠識趣的滾去一邊,莫要攪了他喝酒的興致。然而古柯這一句話說完,朱高燧卻似乎是恍若未聞一般,大咧咧的在古柯面前坐下。對于朱高燧的表現,古柯卻是不意外,這朱高燧顯然是有備而來,可那又如何?
古柯抬眼,與跟在朱高燧身後的青衫客對視一眼,那青衫客手中沒了油紙傘,卻多了一柄論用途裝飾多于殺伐的華麗長劍。此時,青衫客臉色蒼白沒了一絲血色,顯然也是身受重傷。古柯伸手一指,接著說道︰
「邊上還有空座。」古柯開口逐客,朱高燧卻是依舊恍若未聞,于桌邊坐定。
「小二,上酒。」朱高燧伸手喊道。
古柯輕聲一嘆,只見一直站在古柯身後默不出聲的童子忽的上前一步,手中古樸長劍朝著古柯遞出。古柯兩指並攏摁在劍柄之上,只需一劍去則修羅出。青衫客驕奴兒雙眼一眯,手中長劍一轉,錚然出鞘半截。
然而卻在這時,那想來推崇西涼王軍馬,不屑江湖游俠兒的小二端著兩壺酒肆最有名氣的杏花酒走到桌邊,見了古柯與驕奴兒劍拔弩張的態勢,卻是惹不住又嘲諷幾句。
「若是要斗劍,還請出去比劃,本店小本買賣,經不起二位大爺折騰,若要是不願挪步,小的便就可要報官了!」小二似乎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放下兩壺酒之後,頗為熟稔的念下這麼一段話便就轉身走了。一邊走一邊還陰測測的嘲諷了幾句。「斗劍的游俠兒在江南興許還能唬唬那幫子秀才書生,可這是在西涼,兩把破劍,誰看吶!」
古柯當下便又有些意興闌珊的收了手,童子心有靈犀一般,古柯雙指未動,童子卻先一步退了回去。
古柯不說話,自斟自飲。
朱高燧伸手取過一壺清酒,悠悠開口︰「也只有在西涼才能嘗到如此正宗的辣姜酒,大都路邊賣的辣姜酒大多兌水厲害,甚至于根本就是假的,半點不地道,沒想這酒肆鋪子不大,酒卻是如假包換。這辣姜酒的制作工藝極為精巧,錯了一步便就會失了地道。先是將高粱碾成碎粒,俗稱渣子,留作備用。然後就是制曲,將大麥小豆磨成粗末,活水于曲模之中,以足踏之,成磚型,取出放置于曲房,分層堆積,間距寸許,待其發酵,即成酒曲。話說這曲房密不透風,半月一開,醇香四溢,可飄傳九里,有九里香的美譽。最後釀制之法每家作坊都有家傳秘方,但成品卻是大同小異,想來此些秘方怕也大致相同。最早的時候,各家作坊都是在渣子內加姜汁,入窖發酵,七八日出窖,則酒成。此種辣姜酒色微黃,時至今日,各家多先蒸後清,辣姜酒再無異色,只因酒色清純,還有「錯認水」的雅名。」
酒肆不大,這朱高燧說話聲音卻不小,這一段關于辣姜酒的釀造之法說出來,卻是將中酒客的注意力都給拉了過來。
酒攤老板伙計本就瞅準了這位俊逸神采公子哥不缺銀兩,听到滿口都是稱贊辣姜酒,更是笑口大開,這酒對賣酒人來說就是子女,哪家爹娘不喜別人稱贊自己子女?何況這公子哥所說一切都有理有據,這辣姜酒的釀造之法說的半點不差,酒肆老板晃著腦袋,忙不迭的奉承了朱高燧兩句。
「公子當真是有大學問之人,小老兒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說起這辣姜酒,卻是還得要說上一段故事。這故事的主角可不是別人,恰正是咱們大明武將第一人,西涼王,岳王爺。」朱高燧雙目一轉,幽然開口道,將西涼王領兵路過西涼時,掘荒地的辣姜酒的故事娓娓道來,引得在場的諸位酒客議論紛紛。
「話說西涼王當年,以辣姜酒為引,火燒敵軍十二萬,當真是神來之筆啊!」胖商賈嘖嘖稱道。
另一位酒客連忙擺手,壓低了聲音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這火燒十二萬大軍,半個活口未留,可說是自長平之戰以後,最大的慘案,實在是有違人和。西涼王想來也是知道這一點的,否則老戰場之上,豎著的那些無字碑是做什麼用的?」
……
議論聲中,朱高燧看了看古柯,古柯也看了看朱高燧。只見古柯伸出手指,蘸了酒後在桌上寫了兩個水字,風火。寫完之後,古柯作勢舉杯喝酒,不露痕跡的以大袖將桌上兩個水字抹去。朱高燧也笑,一樣故作不經意的在桌上寫下一個雷字,而後再以寬袖將桌上水字抹去。兩人一來一回,寫了十多個字,字義晦澀,想來也就只有他們自己能懂了。
再說那山羊胡老頭兒,失魂落魄的自酒肆逃出去以後,一刻不停,晚些的時候卻是跑進了坯城以北的黃石鎮。
而在暗處,山羊胡老頭兒恰一跑出酒肆。就有兩名大漢不知從何處掠出追著山羊胡老頭兒跟上去,這兩人一個刀疤臉,一個紅面。另一邊已有人早就準備好另外兩匹健馬,勒住韁繩在等著。
兩名的人一落到馬鞍上,兩匹馬立刻就又箭一般向北面竄了過去。
黃石鎮在坯城算是個大鎮。貫穿黃石鎮的這條街本來是條很繁榮熱鬧的街。
但現在夜已深,新月如鉤,淡淡的照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雖然此地宵禁並不似西涼王府周邊那般嚴厲,但那兩騎快馬急馳而來時,街上已看不見什麼人。
刀疤大漢勒馬四顧,沉聲道︰「你想他會不會在這鎮上留一宿?」
紅面大漢道︰「會。」
「他」也只是個人,一刻不停的跑,也會累,累了自然就會找地方休息。只不過大家都不太把他當做一個人看待而已。
刀疤大漢道︰「他若已留下來,這時候會留在哪里?」
紅面大漢想也不想,道︰「如意坊。」
如意坊是這里銀子最多的地方。而「他」雖然不喜歡銀子,但卻最喜歡看到人懊惱錯愕的表情。這就是他的毛病,如果他要休息,那他就一定會在賭場。
如意坊大門口的燈籠很亮,刺激的燈光,正在引誘著人們到這里來享受一個刺激的晚上。
門半掩。紅面大漢手提抽繩,「得兒」一聲,健馬就直闖了進去。
一個面黃肌瘦的男人,正坐在院子里的座椅上打瞌睡。
紅面大漢手里的馬鞭忽然已繞上了他的脖子,厲聲道︰「今天晚上這里有沒有一個穿著灰布袍的山羊胡老頭來過?」
這人已被鞭子勒得連氣都透不過來,只能不停的點著頭。
紅面大漢終于放過了他,道︰「他還在不在?」
這人依舊在喘著氣,又點了點頭。
紫面大漢道︰「在哪里?」
這人道︰「他剛才還在珊瑚廳跟四個人喝酒,四個人輪和他賭錢,此刻不知勝負如何!」
刀疤大漢動容道︰「四個什麼樣的人?」
這人道︰「四個看樣子很凶的人,跟你們打扮很像,但是對他倒很是客氣!」
刀疤大漢眯著眼,急忙問道︰「他們的人呢?」
這人回話道︰「他們現在應該還在賭!」
紅面大漢已勒轉馬頭,沖入了左面一片梅花林里,梅花林里的珊瑚廳燈還亮著。
珊瑚廳里的桌子上杯盤狼藉,三四個酒壇子都已空了。當中有一張賭桌,骰子牌九都已散落在地上,賭桌上此刻只是放著滿滿一堆的金銀,還有幾套制式頗為不俗的衣裳。
刀疤大漢凌空翻身,一個箭步竄了進去,一腳踢開了廳後的門,等他見到其中景象的時候,他又怔住了。
房里此刻只有四個人,四個人排成一排,**果,直挺挺的跪在門口,本來已經蒼白得全無血色的臉,看見這刀疤大漢,突然一下子脹得通紅。
刀疤大漢的臉也突然變得有些難看起來,站在原地,一時之間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很快,紅面大漢也趕了過來,見到廳中景象的時候也是當場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