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鐘以後,胡晨陽跟郭局長請了個假,說是去醫院看個病人。
胡晨陽要看望的病人,就是賀紅玉「求」他去看望的那個人,也就是賀紅玉的姨父,原新峽縣委書記鄭民懷。
以前胡晨陽每年都要去看望鄭民懷一至二次,有時是跟隨高明亮去;有時,高明亮不得空,或者不想親自去,就會讓胡晨陽代表他去看望一下。
其實,胡晨陽最怕當這個「代表」。就拿鄭民懷來說吧,此公是新峽縣第十一任縣委書記,而高明亮是第十八任縣委書記,相隔七任,可見鄭民懷資格有多老,發起怒來,指著高明亮的鼻子罵他,高明亮都不敢吭氣的,何況胡晨陽這種「毛都沒長全」的年輕人?
但是,高書記的指示又必須執行,胡晨陽就只好硬著頭皮上,每次都小心翼翼,帶的慰問品都要比往日多出一倍,還要預先準備好一些無傷大雅的官場笑話哄老人開心。同時一再提醒自己︰無論老干部說出什麼難听的話,都要「笑納」。這個沒辦法,你就是來裝孫子的。論實際年齡,自己也是孫子輩的;論資歷,那就更不用說了。總之,這個「孫子」必須裝!
然而,胡晨陽現在已經不是縣委書記秘書了,也離開縣委辦了,他已經沒有義務來看望鄭民懷了。
所以,賀紅玉才會「求」胡晨陽去看望鄭民懷。也由此可見,鄭民懷躺在病床上,是很孤獨的,渴望有人去看望他,尤其是胡晨陽這樣的官場中人。
所以,賀紅玉一開口,胡晨陽就理解了她的用心,不忍心拒絕她。
胡晨陽在縣人民醫院門口小賣部買了些隻果、香蕉,二手拎著,來到內科干部病房。
內科四樓靠東邊的幾間病房,就是干部病房了,比普通病房多了空調,電視機大一點,病房內雖然有二張床,一般只安排一個病人。
429病房,鄭民懷是這里的「常住人口」。從胡晨陽當縣委書記秘書起,就是在這見到的鄭民懷。
鄭民懷患了鼻咽癌,能熬到今天,一是他自己求生的非常強烈,幾次化療都挺過來了,人瘦得只剩下八十來斤了,精神卻沒有垮掉;二是得益于老伴的細心照料,鄭民懷的妻子肖冬梅本是農村婦女,跟了鄭民懷一輩子,任勞任怨,真是難得的好女人。
鄭民懷確實很孤獨!退下來這麼多年,除了老干局的人會定期來探望一下,加上幾個身體還好,還走得動的老同事,基本上就沒人來看望他了。只要有什麼人來,老人就特別高興,還會興致勃勃地跟人探討新峽縣政局,象高明亮下台,胡晨陽跟著倒霉這些個事,鄭民懷都知道。不但知道,還能分析出一些道道來。
研究人,是官場中人的樂趣。有些人,越是退休了,越關心國家大事,其實,就是閑著無聊,找點事做唄。
鄭民懷有一兒一女,兒子至今還在部隊,當團長了,媳婦也隨了軍;女兒本來也挺爭氣,就因為「文-革」中說錯了話,那天,她在翻看《人民畫報》時,看到了林副統帥的月兌帽照,說了句︰「林副主席怎麼跟蔣介石一樣是個光頭」?就因為這句話,被人揭發,打成了「現行反革命」,瘋了,現在還住在市里的第三人民醫院,也就是精神病院。
鄭民懷夫婦有一個外甥女,就是賀紅玉,跟二老挺親的,以前時常會過來陪陪二老,只是,自從賀紅玉老公死了,煤礦的事都落到她身上,實在是忙,來得少了,還自作主張幫二老請了一個保姆,還說這個保姆是從家里逃婚跑出來的,要求不高,每月只要管吃住就行。
其實,哪有這種好事?是賀紅玉暗中支付保姆工資的。
上次,賀紅玉來看望鄭民懷,一起閑聊時,鄭民懷道︰「紅玉啊,你還是要找個人,重新成個家才好。」
賀紅玉道︰「姨父,我對男人真是看透了,沒意思,不想再找人了。」
鄭民懷道︰「你這個年紀,就看透一切了?我這把年紀,都還沒看透一切呢,呵呵。」
賀紅玉道︰「姨父,你不一樣,我姨媽對你多好啊。」說罷,還故意對姨媽道︰「姨媽,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我姨父這麼好呢?」
姨媽道︰「這個問題你都問過一百遍啦。」
賀紅玉嘻嘻一笑。
鄭民懷道︰「紅玉啊,遇到些不好的事,遇到些挫折,也不一定都是壞事啊。主席早就說過,壞事可以變成好事。」
賀紅玉道︰「姨父,我就是不懂嘛,壞事就是壞事,怎麼變成好事?」其實,她是懂的,就是要在鄭民懷面前裝作不懂,逗老人家玩呢。
鄭民懷認了真,道︰「拿你自己來說,許天財這小子出了事,是壞事吧?你沒辦法,只好挑起煤礦的重擔,結果,你現在成了女強人了,一家人都為你驕傲,這是不是壞事變好事?憑你現在的能力,事業,身家,不找則已,要找,就找一個優秀的男人。」
賀紅玉嘆口氣︰「優秀的男人,到哪去找?打燈籠也難找哩。再說,優秀的男人,看得上我嗎?」
鄭民懷道︰「有一個小子,倒是不錯。以前,他還會來看看我,現在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影子都沒了。」
「誰啊?」
「就是高明亮的秘書嘛,叫胡晨陽吧?」
「瞎,你說胡晨陽啊,他以前來看你,那是代表高明亮來的,現在高明亮都調走了,人家當然不會再來了。」
鄭民懷道︰「那小子人不錯,配得上你。」
賀紅玉道︰「姨父你太高看我了,胡晨陽是什麼人,他怎麼看得上我?」
這不是她謙虛,她真就是這樣想的,胡晨陽是什麼人,她心里有數
不過,听姨父這一說,賀紅玉還真是有點動了心,胡晨陽跟陳小旋的事,她是知道的,或許,經歷了這次打擊,胡晨陽的想法會有所改變?
她覺得,二個人都算是「落難之人」,會不會擦出點「同病相憐」的火花?
她知道胡晨陽跟羅威的關系好,也就有意接近羅威,通過羅威傳遞了一點信息。
只是,胡晨陽顯然沒有這個意思,要他一塊打個牌,他都不肯,其他的,更不用想了。
……
胡晨陽走進病房時,鄭民懷正在輸液,其實,他這個病,也沒什麼特效藥了,吊點鹽水,維持一下生理平衡而已。
還好是離休老干部,醫藥費百分之百報銷,要是普通人,經濟上就要拖垮一家人。
見了胡晨陽,鄭民懷很高興︰「小胡來啦?」
胡晨陽拉了張椅子,坐在老人床前︰「鄭書記,對不起,好久沒來看你了。」
「怎麼樣?現在在哪混啊?」
胡晨陽苦笑道︰「最近混得有點慘,不好意思來見您。」
「你到底犯了什麼錯誤?組織上對你作了結論嗎?」
「錯誤肯定是犯了,結論倒是沒有。」胡晨陽就把自己的事摘要說了說。
鄭民懷听得很仔細,道︰「這個事,說起來,你也是有不對的地方。」
「是。」胡晨陽承認,「當時昏了頭,有些意氣用事了。」
「不管你打算怎麼做,態度一定要好,你說你一點都不知道?太過分了,不可能嘛。」
「是,還好,組織上放了我一馬。」
老人道︰「那是因為沒查出高明亮有什麼大問題,真要查出有大問題,真要牽涉到你,你也是跑不掉的。」
「是。」
「小胡啊,我要批評你幾句啦。」
「您請講。」
「恩,高明亮這個人,腦子是好用,魄力也有,就是看人不準哪,他老是防著李誠彬,為了對付李誠彬,又拉楊文遠,其實,楊文遠這個人很壞。」
胡晨陽就有些震驚︰一個人躺在病床上這麼多年,看問題居然如此精準!
胡晨陽很是誠懇地道︰「您說得對!」
鄭民懷滿意地點點頭︰「我為什麼說楊文遠壞呢?其實我並不怎麼了解楊文遠,但是我太了解陳長貴了,楊文遠是陳長貴帶出來的‘徒弟’,能好到哪去?」
胡晨陽笑道︰「鄭書記,您說得太準確了!」
鄭民懷也有些得意,道︰「陳長貴這個人,是我壓了他幾年,我不壓他,他可能早就上去了,至少也是副市長了,他恨死我了,但也拿我沒辦法。」
說到這里,老人很是不滿地道︰「你怎麼會跟陳長貴的女兒談上戀愛了呢?」
別看他躺在病床上,居然什麼都知道。
胡晨陽道︰「說起來,這事也跟高書記有點關系,是陳長貴找到高書記,請高書記做的媒。」
老人嘆道︰「這件事,高明亮做得不地道啊。陳長貴是什麼人,你年輕人搞不懂,高明亮應該知道啊,怎麼能做這個媒?他是想交好陳長貴,拉楊文遠嘛,心術不正嘛。」
听了這話,胡晨陽也不好說什麼,心里卻是有幾分認同的。
老人又道︰「小胡啊,賀紅玉人不錯,你好好考慮一下?」
胡晨陽微笑道︰「鄭書記,我還想在官場混哩。」
老人一下就听懂了胡晨陽的意思,果斷地道︰「那就算了。」
他也覺得,胡晨陽既然還想在官場混,跟賀紅玉就不合適。
老人道︰「小胡啊,好好混,我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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