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黨委辦公室主任陳愛民從外面辦事回來,進了鄉政府院子,就看見「老干部」又來了,身邊還圍著幾個人,陳愛民趕緊加快步伐要進辦公室,卻被「老干部」發現,叫住他︰「陳主任!」
陳愛民只好停步,道︰「‘老干部’啊?又來了?」
「老干部」道︰「來了,來宣講崔支書的先進事跡。」
陳愛民道︰「你先講,你先講,我還有事,等下來听。」
說罷,腳下的步子更快了,一邊走,一邊搖頭︰「世界上什麼人都有。」
陳愛民跟這個「老干部」沒少打交道,此人名叫劉慶生,是前進村村民。從前幾年開始,劉慶生就多次向鄉里反映前進村村支書崔金旺的問題。崔金旺在前進村當了20多年村支書,一手遮天,村里人都不敢惹他,這個劉慶生卻是個例外,發了狠心要跟崔金旺作對,不但在鄉里告,還多次到縣里、市里告崔金旺,結果都沒告倒。
劉慶生告崔金旺什麼呢?一是長期霸佔村里一個寡婦;二是貪污挪用公款;三是多次以集資修路的名義強行攤派;四是作風粗暴,打罵村民。
告了多次,鄉里干部都認得他了,給他起了一外號叫「老干部」。
「老干部」有一次到市里要找市委書記告狀,結果被攔下了,送回鄉里。這次估計是吃了什麼大苦頭,從此不告了,改為「宣傳崔支書先進事跡」。
怎麼宣傳呢?就是將崔金旺的問題當「先進事跡」宣傳。比如霸佔寡婦,就說他關心婦女,有一個寡婦長年守寡,日子十分難熬,崔支書就經常犧牲晚上的休息時間,上門幫助寡婦樹立信心,克服「生活困難」。
關于貪污挪用,就說崔支書具有強烈的主人翁精神,把公家當成自家,公家的錢想花就花,人家崔支書也不吃獨食,村支書吃肉,村里的其它干部也能喝到幾口湯。
關于強行攤派。就說崔支書多次組織村民集資修路,在崔支書領導下,村民的集資款越出越多,村里的路越修越爛。為什麼越修越爛?崔支書領導的好唄!
關于打罵村民,就說崔支書輩份高,為什麼他的輩份高呢,因為他是支書麼,支書就代表了黨麼,黨是所有人的「親娘」麼,所以,崔支書作為黨的代表,輩份當然最高了,村里人都是他的晚輩,他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算是教育晚輩,是為了晚輩好。
鄉里人都知道「老干部」在說反話,有好事的人還鼓動他說。
陳愛民回到辦公室,一邊處理些公文,一邊還惦記著外面的「老干部」,不時探出頭去瞄二眼。
就在這時,意外的一幕出現了︰一個精壯的小伙子沖上來,一把揪住了「老干部」,煽了他幾個巴掌!
小伙子還惡狠狠地道︰「劉慶生,以後你再敢污蔑崔支書,老子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老干部」挨了打,並不敢還手,甚至不敢回罵一聲,只是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眼中飽含悲憤,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
看見這一幕的,當然並非只有陳愛民一人。
今天白天,胡晨陽在縣里辦事,下午快下班時才趕回鄉里,在鄉里食堂吃飯時,曾明才坐在胡晨陽身邊,遲疑了一下,小聲道︰「今天鄉里出了一件事。」
「什麼事?」
「‘老干部’被打了。」
听了曾明才的介紹,胡晨陽緊皺眉頭,問道︰「打人的是什麼人?」
「听說是崔金旺的佷子,叫崔福亮,是鄉聯防隊的。」
「還是位聯防隊員?」
「是。」
……
第二天上班後,陳愛民來向胡晨陽匯報工作,胡晨陽問道︰「前進村是不是有個‘老干部’?」
陳愛民道︰「是有這個人,以前經常來上訪,這個人說話陰陽怪氣的。」
「听說昨天他就在鄉政府門口挨了打?」
「這個,我不大清楚。」
陳愛民不是不清楚,是不想管這事,也不希望胡晨陽管這事,畢竟,昨天老干部也就是挨了二耳光,也沒出什麼大事。
胡晨陽又問︰「這個老干部以前經常上訪,反映什麼問題呢?」
見胡晨陽執意過問,陳愛民只好把崔金旺的事說了。
听了這些,胡晨陽問道︰「‘老干部’反映的問題是不是屬實?」
陳愛民就搖頭︰「鄉里調查過,作了個結論︰事出有因,沒有什麼大問題。」
「那個去調查的?」
「何書記。」
胡晨陽又問︰「‘老干部’挨了打,不會出什麼大事吧?」
「不會吧。原來他態度很凶,自從那次從市里被押回來以後,好象就怕了,他現在的樣子,有一點裝瘋賣傻的意思,也就沒人管他了。」
胡晨陽想了想,來到鄉紀委書記何從遠辦公室。
見胡晨陽進來,何從遠忙招呼道︰「胡書記來了?」
胡晨陽點點頭︰「老何,前進村‘老干部’的事,你知道吧?」
何從遠點點頭︰「恩,這個事,比較復雜。」
「哦?復雜在那里?」
何從遠道︰「就拿寡婦的事來說吧,寡婦自己不承認,崔金旺的老婆還跟寡婦結了干姐妹,民不告,官不究,寡婦都不告,‘老干部’告,有人認為‘老干部’是多管閑事,還有人說‘老干部’有私心,他自己喜歡寡婦。」
胡晨陽點點頭,沒說什麼。
何從遠接著道︰「集資修路的事,因為涉及到亂攤派,鄉里還是認真查了的,確實是集了資,也確實是修了路,但是村里為了省錢,請的是‘野雞’施工隊,施工隊老板路沒修完就跑掉了,路沒辦法修下去,還要再集資,村民就不答應,意見就大,再集資就更難了,這事崔金旺有責任,但也不能說是崔金旺造成的,想修路,想為村民辦好事,好事辦壞了,出發點還是好的。」
胡晨陽就問︰「財務不公開,多吃多佔的問題有沒有?」
何從遠道︰「這方面,多少有些問題,也是個普遍性問題,全鄉隨便到那個村去查,只要認真查,多少都能查到一些問題。」
普遍性問題!
胡晨陽已經從何從遠的回答里听出了他的態度。心道指望他來查處崔金旺,是不大可能了。
何從遠又道︰「胡書記,崔金旺的情況,還有些特殊。」
「哦?」
「崔家在前進村是大姓,姓劉的算是外姓,村里的事都是姓崔的說了算,一個外姓人想搞倒崔金旺,崔家人丟不起這個臉,都不配合。再一個,村支書算不上是國家干部,說到底是一個農民,反腐敗反到一個農民頭上,算不上什麼成績,搞不好還惹麻煩。所以,王冬生書記也不主張認真查。」
胡晨陽道︰「就算不撤他的職,通過改選,也可以重新選一位村支書啊。」
何從遠道︰「試過,改選過一次黨支部,結果還是崔金旺當選。」
胡晨陽心想,看來村里的黨員也都屬于老干部所說的「喝到幾口湯」的了?
接著,何從遠提醒胡晨陽︰「還有一個情況︰崔金旺的堂兄是縣委常委、副縣長崔金泉。」
這個情況胡晨陽是知道的。
想了一下,胡晨陽嚴肅地說︰「老何,我是這樣想的︰老干部反映的四個方面,其它三個方面暫且不談,但是,集資修路的問題,一定要搞清楚。為什麼這樣說?因為我們鄉里、村里要修路,肯定也要集資,如果讓‘老干部’到處宣傳村干部利用集資修路搞腐敗,如果大家都認為集資修路到頭來是花錢修爛路,是坑害農民,到時候,我們怎樣說服全鄉的農民?」
何從遠沉默了一會,道︰「胡書記想的深。不過,事情過去了幾年,修路的老板又不知道跑到那陰間去了,搞清楚也難,相當難。」
見何從遠是這種態度,胡晨陽就不再多說,起身來到萬鋼辦公室。
胡晨陽道︰「萬鋼,崔金旺的事,你怎麼看?」
萬鋼道︰「崔金旺這個鳥人,確實太霸道了,尤其是集資修路,集了那麼多資,修了一條爛路,前進村的村民沒有不罵娘的。」
胡晨陽道︰「走,我們去一趟派出所。」
二人來到鄉派出所,派出所與街道辦在一起,除了派出所的牌子,還有一塊「聯防隊」的牌子。
派出所雖說屬于雙重領導,主要還是歸縣公安局管,上次處理鳳凰嶺蠻牯開槍打傷簡胖子的事,胡晨陽與任鑫發配合得很默契,二人都很佩服對方。
胡晨陽的到來讓任鑫發有些意外,胡書記招呼也沒打就來了,會是什麼事呢?
敬煙、倒茶以後,任鑫發道︰「二位鄉領導有什麼指示?」
胡晨陽道︰「任所,今天來,二件事︰一是來認識一個人,二是跟你商量一件事。」
得知崔福亮在鄉政府門口打人,任鑫發也很生氣,當即讓民警小劉把崔福亮叫來。
崔福亮也就二十出頭,臉上長滿了粉刺,鼻子也紅紅的。崔福亮當然是認識胡書記和萬部長的,只是,沒跟胡書記說過話。
任鑫發罵道︰「崔福亮,**的比崔金旺還牛!敢在鄉政府門口打人!」
胡晨陽站到崔福亮面前,問道︰「你就是崔福亮?」
「是。」
「你是聯防隊的?」
「是。」
「聯防隊是干什麼的?」
「保一方平安。」
胡晨陽冷笑一聲︰「你還懂得保一方平安?有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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