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晨陽還主動走過去與童銀峰握手，贊道︰「童主任的文章和報告都寫得好，我以前就拜讀過，受益匪淺。」
胡晨陽這里稱他為「主任」，是一種尊稱，並非他真的是「主任」。
童銀峰听了很受用，在他看來，胡晨陽寫的東西，有新意，但也並非無懈可擊，尤其是分寸的把握上，還差點火候，這個是需要時間的。
童銀峰道︰「你的文筆很好，汪書記選你，真是選對人了。」
「哪里，」胡晨陽誠懇地道︰「我還是感覺，有點吃力。」
這個態度又出乎童銀峰意料之外，胡晨陽敢于坦承自己「有點吃力」，這其實是一種自信，有自信的人才敢于面對自己的不足。
這樣一來，童銀峰真的對胡晨陽刮目相看了。
童銀峰此人，年輕時心氣也很高，在眾人眼里，就有些孤芳自賞，這種個性也制約了他的發展，幾乎沒有擔任過部門領導，更沒擔任過地方大員，但是，他筆桿子又確實好，結果就一直留在機關從事文字工作，他的副處級，也是熬出來的。
在市委、市政府那幫年輕秘書眼里，有些人視他為「偶像」，覺得自己要能熬出個副處級，也不錯了。
有些人則不然，覺得如果自己一輩子只能像童銀峰這樣，熬到快退休了才是個副處級，那就是失敗！
前面我們說過，羅威的父親，管市委公章的，也是副處級呢。
而在童銀峰眼里，幾乎就沒把這些年輕秘書放在眼里，如同一個武林高人，對那些還在苦練三腳貓功夫的後生晚輩，通常是不會放在眼里的。但也有可能，江湖上突然就「噌」地冒出那麼一、二個武林奇才，進步神速，名震江湖，又由不得你不重視他。
胡晨陽就是突然冒出來的。雖然他當過縣委書記秘書，雖然他是喬光榮的女婿，但在童銀峰眼里，只以「老秘」的眼光去審視胡晨陽，幾十年來，省里、市里、縣里，童銀峰見過的大小領導秘書不計其數，以前，胡晨陽之類的，還真沒入過他的「法眼」。
在他眼里，關棟天也只是「過得去」。倒是關棟天的前任劉揚，比關棟天要強那麼一點。
但是，今天，在胡晨陽已經拿出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材料以後，居然勇于承認自己「有點吃力」，這就真讓童銀峰刮目相看了。
這叫謙遜。關棟天什麼時候有過這種謙遜？
胡晨陽這小子，有點「虛懷若谷」的意思啊。
「谷」是什麼概念？一般人都會說︰山谷唄。虛懷若谷，是形容一個人很虛心，心胸開闊。
然而，谷，還有一種含意︰善。
真正意義上的「虛懷若谷」，不但是指虛心，也不但是指心胸開闊，還有一種包容一切的善意。
所以，《老子》會強調︰「上德若谷」。可見，「谷」，跟一個人的道德修養有關。
這些道理，童銀峰年輕時不懂，現在老了，閑暇時也看看《道德經》，悟出了一些道理。到這把年紀了，才悟出一些道理，晚是晚了點，心態卻還不錯。
可是，胡晨陽這麼年輕，居然這麼謙虛、誠懇，不說是虛懷若谷，至少也是有那麼點虛懷若谷的潛質吧？這讓童銀峰很欣賞。
童銀峰不禁問了一句︰「胡秘書，你平時，有看《道德經》麼？」
這個問話，讓胡晨陽也有些意外，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什麼意思？
看童銀峰的神情，應該沒什麼惡意吧。
想了想，胡晨陽道︰「《道德經》麼，看過。」
其實，豈止是看過，還能背呢。當然，胡晨陽不想顯露這一點。
「這就對了。」童銀峰道，「你這麼能干，還這麼謙虛，應該是受了《道德經》的影響了。」
胡晨陽松了口氣，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胡晨陽便問︰「童主任認識玄青道長麼？」
童銀峰搖頭︰「知道他這個人。不過，沒打過交道。」
胡晨陽便換了個話題︰「那天，請童主任給我們政研室的同志講講課，談談機關公文寫作，好不好？」
胡晨陽這樣做，更多的考慮，是想調整和緩和市委政研室與政府部門的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關系。
「好啊，你請，我就來啊。」童銀峰答應得也很爽快。
……
回到市政府，童銀峰仍在琢磨胡晨陽今天的表現，越琢磨越覺得胡晨陽不簡單。
今天才有機會與胡晨陽接觸，讓童銀峰一下就改變了對胡晨陽的某些成見。
看來胡晨陽並不像某些人所說的那樣，是因為有個好岳父才讓汪書記看上的，至少不全是這樣。
想想也是，胡晨陽家里據說是遂南縣的山區農民，憑什麼就能讓喬書記的女兒看上？
這小子來市委時間也就幾個月，據說政研室那幫人挺服他的。
想到政研室，童銀峰就有些隱隱不快，曾經，左達來市長推薦童銀峰出任政研室主任，卻被市委否決了。
並不是他非要當那個政研室主任，但憑心而論，有比他更適合擔任那個職務的麼？
童銀峰來到左市長辦公室。
左市長對童銀峰一向很客氣也很尊重，很有些禮賢下士的風度，還做出要給他親自泡茶的樣子，童銀峰連忙道︰「哎，左市長，我自己來，自己來。」
還真就自己動手泡了一杯據說是左市長家鄉的名茶，「潯陽沖頂紅」，味道和「大紅袍」差不多，喝到第二道時，有一種淡淡的甜味。
左市長道︰「銀峰啊，從今天開會的情況看，大家對講話稿的反映不錯，姜還是老的辣，呵呵。」
童銀峰道︰「市委那邊的材料也不錯。」
左市長點點頭︰「恩，比我預想的好多了。」
「哎，我也是這樣想的。」
左市長道︰「銀峰，不瞞你說，這個胡晨陽，還在他當冠城鄉書記時，我就發現他是個人才，交待了李誠彬的，要用好這個人，他們還是遲鈍了點。」
「他怎麼就成了喬書記的女婿呢？」
「這個，不是很清楚。」
「左市長，今天，胡晨陽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當市委書記秘書，有點吃力。」
「哦？他是這樣說的？」
「是，親口跟我說的。」
「你怎麼看？」
「我覺得是句實話。以他這樣的年齡，一下子成了市委書記秘書，有一個適應過程。」
左達來道︰「有沒有可能，他對某些事，某些人，不滿意呢？」
「這就不知道了。難說。」
童銀峰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本來，他是想說胡晨陽這個人謙虛，肯說真話，比較難得，而左市長卻聯想到別的事情上去了，以為胡晨陽是在發泄對某人的不滿。
這可就有點想歪了。
自己呢，豈不是在誤導領導？
「話不投機半句多」，童銀峰只好告辭︰「左市長，你忙。」
……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童銀峰給自己新泡了一杯茶，以前，他喜歡喝遂南縣的「狗牯腦」茶，現在，听人說「金頂養生茶」不錯，試過以後，還真就喜歡上了。
童銀峰腦子里還在想著胡晨陽這個人，听左市長的意思，也是欣賞胡晨陽的。
以童銀峰數十年「老秘」的眼光，胡晨陽寫的講話稿確實很有分量，如果背後沒人指點甚至捉刀的話，能有這個水平，相當不錯了，其水平不在關棟天之下。若論潛質，則遠超關棟天。
關鍵是，此人身上竟然沒有絲毫的驕橫之氣，這個就更難得了。
寫文章氣勢十足，卻人卻保持低調，這才是一個成熟的秘書應該具備的素質。而且，這不僅是秘書的素質，更是做領導的素質啊。
童銀峰在機關機關混了大半輩子，看過太多人的升降起伏，總的來說，只有那些深藏不露、精華內斂的人，能走得更遠，而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市里的甘副書記和省里的宋副書記。
……
市委擴大會議以後，胡晨陽又根據會上所提的一些修改意見，將講話稿作了些充實，這個工作並不輕松。一方面要面面俱到，一方面要控制篇幅，難吶。
後來，汪書記發話了︰「有些內容，適當提一下，我看情況臨時強調幾句就是了。」
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這樣做，對領導的要求比較高，需要月兌稿發揮，當然，對汪書記來說，這不是問題。
其實，在省委全會上，俞澤民書記也是有很多地方月兌稿發揮的，這是一個有水平的領導干部必須做到的。
講話稿終于定稿了，最後交盛厚林秘書長簽字打印就可以了，雖說已經過了汪書記這一關，盛厚林還是認真地審核了一遍，一邊看，一邊滿意地點頭。
「不錯！」盛厚林很是親切地看了胡晨陽一眼，在材料上提筆批示︰「同意打印」。然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時間。
胡晨陽有意把話題往童銀峰身上引︰「盛秘書長，政府那邊的報告，也寫得不錯。」
盛厚林「哦」了一聲︰「他們那邊，有個老手，‘童老秘’，呵呵。」
胡晨陽道︰「一個人，居然可以一輩子從事文字工作，這真叫‘老秘’了。」
「呵呵，怎麼說呢，童銀峰這個人，情況比較特殊，寫文章是把好手，這個是公認的，但是，性格比較強，不大會做人，在單位跟同事關系緊張，在家里跟老婆也關系緊張，呵呵。」
胡晨陽微笑道︰「其實，也有的人，你把他放到一定的位置，他也會改變的。」
盛厚林道︰「你這樣說也有道理。問題是，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先改變自己，先得到組織上和同志們的認可呢？就拿童銀峰來說吧，在機關30多年，怎麼會沒有機會？機會多的是，是所有的領導都對他有偏見嗎？不可能吧。我告訴你，這幾年，童銀峰脾氣改多了，大概是明白過來了，只是，年齡都這麼大了，明白過來了，也晚了。」
「明白比不明白好。」
「那倒是！」
二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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