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銷京華 拜見明珠

作者 ︰ 葉青箋

當流素在納蘭性德目光逼視之下覺得虛汗直冒時,納蘭性德心里也是震撼不已,他竟無法將她當成稚子看待,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呃……那個,表哥,你能不能告訴我今日進宮發生了什麼事?開始你在午門外被攔下,應該是宮中有事戒嚴,後來怎麼又準你進了?我耽誤了你進宮見皇上,你出來後卻神采飛揚,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令人高興的事,你可別搪塞我說因為你升了官,像你這樣烏衣門第的公子,對官場富貴還有什麼興趣?」

納蘭性德對她的敏銳視角和分析能力微感震驚,笑道︰「你說的可不全對,烏衣公子正因從來都知名利的好處,才大多更熱衷名利。不過今兒宮里是發生了一件大事,告訴你也不妨,改天也要傳到京城各處了。」

于是將玄炫智擒鰲拜的事說了一遍。

流素對此事並不陌生,野史及文學作品中對這件事多有描述,只是細節各有不同而已,所以听來也不覺得特別的驚心動魄,到底听和參與仍是兩碼事,她只是听完後對那個叫陽笑的漢人青年生了濃厚興趣,歷史上並無此人記載,她好奇地問︰「那個陽笑是什麼人?」

「陽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孔明之才,張良之能啊。」流素嘻嘻一笑。

納蘭性德听她口吻不大尊重,笑容微斂道︰「世上有才之人多有,但品性高潔之人少見,陽先生之所以了不起,並不僅是因為他才比孔明而已。」

「是,我失言了。」流素又生好奇心︰「有機會能帶我見見這位陽先生麼?」

「這……有機會吧。」陽笑如今是玄燁跟前的紅人,況且鰲拜初擒,必定還有許多事要忙碌,可不像他,富貴閑人一個,隨召隨見的。

「好吧。對了,皇上下令處死鰲拜了嗎?那可是個大大的奸臣。」

納蘭性德道︰「他叛上作亂,有謀逆之心,且結黨營私,在朝堂上呼叱大臣,令天子顏面俱損,皇上本意,是要將他處死的。」

流素心想,結黨營私和有損天顏是最重要兩點,沒有哪個皇帝可以容忍的,何況向來聖躬獨斷的玄燁,倒是謀逆這項罪,正史上並沒有講,野史上倒是常有這樣的說法,她不禁有些奇怪,道︰「皇上不會處死他的。」

「為什麼?」納蘭性德早知結果,但听她嘴里說出來,還是又一驚。

「皇上何等睿智,鰲拜這種人,殺不殺只是他一句話的事,可活著比死了有用,活著能安撫民心,表現皇上寬宏大度有容人之量,可以示恩于天下。」

涼風吹過,納蘭性德不易察覺地泛起一絲涼意︰「流素,是誰教你這些的,你才多大的孩子,怎麼就懂這些?」

「我只跟你說,我知道你不會告訴別人,是麼?」流素不正面回答,卻狡黠一笑,跳起來道︰「我該回去睡了」

「風寒露重,況且牆頭危險,你下次不要做這種事了。」

「是,表哥大人。」

次日去,流素特意換了身最整齊的衣衫,梳洗干淨,垂著手跟冰瞳一起去了。

那些禮節電視里看得多了,但也不知是否規範,流素一直謹記著仇叔的話,忐忑著行了個禮叫了聲姨丈,便垂手立著,也不敢抬頭。

稍過片刻才听明珠的聲音︰「這孩子倒挺有禮節的,不像她阿瑪,坐吧。」

流素側了半邊身子坐下,听明珠跟她寒喧幾句,覺羅氏又在旁打岔說笑,緊張的心情便松弛些,偷眼打量,見明珠不過三十余歲,留著短髭,容貌與納蘭性德依稀有幾分相似,白皙斯文,笑容頗具親和力,並不顯得嚴肅,也不見官派十足。

「昨夜睡得可還好?」

「有些認床,但總算還好。」

「嗯,在姨丈家中,就當在自己家一樣,不必拘禮,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吳媽,讓她去辦。梅月這丫頭年紀小,怕照顧不太周到……」

覺羅氏趕緊道︰「我也覺得是,所以說等新買的丫頭們入府,先給她挑個機靈的。」

「也好。」

「謝謝姨丈姨母,素兒沒什麼需要。對了,有件小事要稟告姨丈,怕姨丈責罵素兒擅作主張。」

「什麼事?」

「昨兒我見梅月的雙眼生得好看,冰晶水透的,所以給她改了個名叫冰瞳。」

明珠琢磨了一會笑道︰「冰瞳,冰瞳,這名字果然比梅月好听些。你在家時讀書麼,取的這名字倒也有意思。」

「額娘教過一些,不曾請過先生。」

「看你和揆方年紀相仿,去和揆敘、揆方一起念書吧,識幾個字也好,他們最近由高先生教著,這位高先生講課極好。」

「謝姨丈。」其實流素滿心不情願,她想讓納蘭性德單獨教她,可卻不敢貿然提這要求,只得怏怏隨納蘭揆敘兄弟去了。

納蘭揆敘的老師高士奇是個落魄才子,詼諧幽默,博學多才,只是屢試不第,明珠有次偶然結識,便將他帶回家教自己兩個兒子。

流素雖不太熱愛學習,但听了一會課竟也興致盎然,不時和高士奇爭辯打趣,這位高先生竟也不見怪,見招拆招,毫無古板的老夫子架子。

學了一陣子,流素倒比揆敘和揆方更得高士奇喜愛,總笑說這丫頭是個鬼才,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只是言語須收斂,少了些女孩家的樣子。

流素邊學邊改,有時在下人跟前也漸漸端起些小姐姿態來,她知道在階級社會就是這樣,心存善念並不代表外表也要過于柔和,尤其她如今像林黛玉一樣寄人籬下,可不能日日以淚洗面受人欺負。

好在納蘭府里主子都待她不錯,奴才們也會看人眼色,跟著對她也好起來。

納蘭家三兄弟中她最親近的還是納蘭性德,他的個性不像她想像中的斯文穩重,反倒是爽朗豪邁居多,結交的朋友雖以文人士子居多,卻也都是不愛功名的淡泊之人,因此有時她會想,這樣疏朗豁達的一個人,後來怎麼會寫出那麼多抒懷悲涼的詞來?

納蘭性德的職餃雖是二等侍衛,但其實只是個虛餃,並沒有像其他御前侍衛一樣值勤侍奉的需要,只是玄燁喜歡他,不時召他入宮陪侍,談文論武,更多的機密自然就無人知曉了。

明珠也不管這些,反正兒子是皇帝跟前的紅人,他在不知不覺中也多受了些眷顧,自然對這個長子也格外寵愛些。

鰲拜被擒後,玄燁並沒有真正安定下來,鰲拜輔政時期實施政策利弊有加,最突出的是圈地事件令正白旗人怨聲載道,留下一堆詬病急需整改,另外三藩擁兵自重,以平西王吳三桂為首蠢蠢欲動,企圖自立,玄燁心里早定下要撤藩,卻又不能操之過急,怎樣撤,就成了個主要問題。

明珠也是擁立撤藩一派,在這一點上和納蘭性德倒是父子同心,偶爾在家里他們也會談論此事,流素天天去陪姨母,偶有耳聞,見覺羅氏從來听而不聞,她也只好假裝沒進耳朵。

納蘭父子並不避諱她們,但明珠有回卻多看了她一眼︰「流素,我和你大表哥說的事,你覺得如何?」

「啊?姨丈和表哥在說什麼?流素只顧和姨母聊天,竟未留意,實在是失禮。」

流素看到明珠眼中流露一絲滿意的笑容,道︰「沒什麼,隨口一問,不是大事,不要放在心上。」

「哦,那我去廚房給姨母取些熱茶點心來。」

「哪用你親自去,外頭冷」覺羅氏含笑命大丫環旋蘭去取。

「可是我想自己去挑點」流素一臉天真爛漫,跟著吐吐舌頭跟旋蘭一道出去,眼角余光瞥見納蘭性德口角含笑看著她,眼中大有深意。

這些日子的相處,納蘭性德可說是府上最了解她的人,當然知道她的性情脾氣,拿點心是假,避開听他們說話是真,這精靈丫頭竟知道明珠在提防她了。

明珠看著流素的背影笑道︰「女孩兒家就該像你額娘,對男人的事听而不聞。」

「阿瑪,流素是小孩子,她不懂這些。」

明珠點點頭︰「我看她平素穩重細致,留了點心,不過到底年紀小,性子還是有些貪玩。」

納蘭性德笑著搖頭,覺得父親未免太仔細了點,對小孩子竟也這樣當心,不過轉念一想,流素的思維言語經常和年齡極不相符,真不能稱之為孩子。而且她在明珠面前顯得要穩重沉默得多,在他跟前卻活潑伶俐得很,這些心機都不是一個九歲孩子能做出的事。

流素進來時卷了陣風,十月的寒意也有些侵膚了,她捧著熱乎乎的點心爬上炕床,倚在覺羅氏身邊喂她吃點心。

覺羅氏只生了三個兒子,從未有過女兒,此刻多了流素這樣體貼慰心的精乖人兒,說不出的歡喜,笑呵呵地吃著點心,眉目間流露出說不出的慈祥柔善。

流素很喜歡這個姨母,璞雨長年臥病,雖然關心她,卻少與她親近,反倒是覺羅氏更顯親切些,整日噓寒問暖,哪天不見她就要去曉萃軒看一眼,納蘭揆敘有時一臉忌妒說她來了便搶走了他額娘。

明珠也笑道︰「性德,你瞧你額娘這樣子,恨不得流素就是她生的才好,你們兄弟三個在她眼里倒不是寶貝了。」

納蘭性德笑︰「看來阿瑪得考慮和額娘再生個妹妹才行。」

明珠含笑斥道︰「哪有你這樣調侃父親的,沒上沒下。」

納蘭性德眨眼笑道︰「這哪里是調侃,兒子也不過想要個親妹妹而已,阿瑪和額娘又不是生不出來了,趕明兒再生個妹妹讓我也高興一下。」

覺羅氏斥道︰「越說越不像話,你這孩子,平時還說你懂事,自從素兒來了,你就跟她一樣愛玩鬧了。」

納蘭性德哈哈一笑,卻听流素柔聲細氣道︰「我雖不是姨母親生的,可是感情豈不勝似親生?姨母喜歡,就把我當成親生女兒好了。」

「還是素兒會說話。」覺羅氏眉開眼笑。

「就說額娘的心長偏了,吃點心都沒我們的份」隨著叫嚷聲,納蘭揆敘也沖進來,納蘭揆方跟在後頭,穩妥持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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