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素驀然一怔,隨即投入容秀懷中,失聲叫︰「秀姐姐」
她這一叫,小山也怔住︰「容堂主……」
陳定邦道︰「進去說話。」
容秀將流素又拉進密道,小山關上機關,將夾道兩邊油燈點上,密道內登時亮堂起來。
「流素,你怎麼會在這里?」容秀細細打量她,「模樣兒變了好多,我都險些認不出來了。」
「秀姐姐你也是。」
陳定邦倒沒什麼變化,依然是當年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只是神情更沉穩了些,眼神也比當年冷了些,眼底多了一抹滄桑。他靜靜地沒說話,三年前匆匆一面,剛才第一眼沒認出流素,此刻才知她是容秀的妹妹。
容秀卻已非當年模樣,身段拔高得多,出落得秀色殊勝,越來越像她母親孔氏。在她眼里,流素當然也不再是面黃肌瘦,身材羸弱的小孩,幾年來在納蘭府養尊處優,著實水靈鮮女敕得很,不但肌理細膩,膚色如玉,眉眼神情也隱隱有動人之姿,只差身量依然不足。
容秀靜听了流素的遭遇,忽道︰「怎麼畫舫上和雲蕾一起落水的也有你?」
流素吃了一驚,失聲道︰「怎麼也有我,難道還有你?」
容秀點點頭︰「我在樓上彈琴,畫舫上的暗殺全是我布置下去的。」
「啊秀姐姐你……」
流素驀然明白,他們遇上的是反清復明的組織,那些人必定是漢幫的人。
「流素,你知道的已經太多了。」
流素一呆︰「難道秀姐姐你也要殺我滅口?」
容秀略一遲疑,看了陳定邦一眼道︰「定邦大哥,我跟你討個人情。」
陳定邦道︰「你不用說,我知道,可是你能保證這小姑娘永遠不會泄露我們的事?」
「定邦大哥,我跟了你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過絲毫閃失,你應該知道我不會隨便感情用事,流素不是普通的孩子,她會守住秘密的,是嗎流素?」
流素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道︰「秀姐姐,定邦大哥,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不泄露任何情況,可是我也想再勸你們一句,反清復明是絕不可能成功的,我不說什麼大道理,飛蛾撲火你們都明白,明知後果是焚身而亡,為什麼你們非不肯放棄?」
陳定邦緩緩搖頭︰「很多事你不懂,你還是個孩子。」
流素哭笑不得,正想說話,容秀又道︰「這天下,滿漢貳心,這其中人心向背並非你能理解的,流素,你以後不要和皇帝走得太近了。」
流素道︰「誰想和他走太近,我以後遠遠避開他就是了,可是我還是想說,皇帝其實不壞啊,他心系百姓,微服出巡,就是為了了解天下蒼生疾苦,朝治吏治是否清明,為什麼你們非要為滿族、漢族,一家一姓的江山而爭呢?前明有那麼好嗎?崇禎皇帝要是好的話明朝不會滅的」
容秀倏地伸手捂住她的嘴,緩緩搖頭。
流素看得清楚,陳定邦的臉上已微泛寒色,顯然流素的話觸及了他的禁忌,卻完全沒有打動他。
流素呆呆出神一陣,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在封建王朝,有很多道理是講不通的,一個人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觀念,絕不是一朝一夕、只言片語可以改變的,就如她雖然穿越到清朝這麼多年,誰要是企圖說服她男尊女卑,夫權至上,她是打死也不會同意的。現在她雖選擇了表面上的妥協,只不過是她爭不過身邊的洪流大勢,並不代表她心里的觀念有絲毫改變。
同樣的,陳定邦和這批反清復明的人已經把這件事當成了宗旨信仰,這種滿清夷虜奪了漢家江山的理念完全滲透進了他們的骨子里,她此刻就算說清楚自己是穿越來的,知道反清復明沒有一樁成功的,他們也絕不會听從。
「好吧秀姐姐,你答應我兩件事。」
「說吧。」
「第一,保重你自己,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好好活下去。」流素看著容秀點頭,卻從她的眼神里看出這根本是做不到的事,不由得心里嘆息。
「第二……假如以後再遇到我表哥納蘭性德,求你們別殺他,他雖然是滿人,可他一直認為滿漢一家,時常勸說皇帝,這些年皇帝對漢人的觀念也一直在轉變,接收了漢人的學問,任用了許多漢官,我表哥功不可沒,他真的是個好人。」
這話半真半假,納蘭性德毫無種族偏見這是真的,可他有沒有在玄燁面前大加勸說流素並不太清楚,但流素知道,玄燁也是極重視滿漢一家的,骨子里對漢人並沒有歧視和偏見,但統治階級為了維權,又不得不考慮到漢人的地位不能過度提高。
陳定邦和容秀都有些訝異,對視一眼。容秀忽然笑了一下︰「流素,你跟我說實話,你很喜歡你那個表哥?」
流素被揭破心事,臉上通紅,抿唇不作聲,目光流盼,不經意露出一絲情意。
「人小鬼大,你竟也懂得思春了。」容秀笑著在流素臉頰上刮了一下,帶笑的神情冰霜盡去,竟有分罕見的柔媚。
「秀姐姐……」
「你快走吧,這事我會善後的,你記得今晚的話。」
流素道︰「我不會發誓,但我會證明,無論發生了什麼情況,我都會嚴守秘密。」
容秀點點頭,送她出去。
流素回頭看時,小山有些愣愣看著她,陳定邦一直沉默,臉上沒有表情,冷毅之色與三年前已大不相同。
「秀姐姐,你回去吧。」
「嗯,在納蘭府你過得還好麼?」
「好,你也要安好。」流素走了幾步,忽又回頭︰「秀姐姐,在畫舫二樓彈琴的真是你?」
「是啊。」容秀有些詫異。
「有個人很喜歡你的琴音,我看他的神情,當時真是如痴如醉呢。」流素噗哧一笑。
「誰呀?」容秀神色冷淡,在她心里和流素在一起的除了皇帝,都是一幫韃子奴才,她自然並不稀罕對方的欣賞。
「就是和你琴簫合奏的那個人,他也是漢人,叫陽笑。」
容秀不禁一怔。
流素從她神情的微妙變化看出來,她對陽笑的簫聲並不是毫無反應的。
「秀姐姐,你也喜歡他的簫聲麼?」
陽笑隨和冷靜,從容淡定,即使跟隨玄燁這麼久,依然不見他有任何奴顏卑膝之態,流素常覺得他這樣一個人,即使在自稱奴才的時候,也沒有絲毫卑微恭謹的奴性,卻不知道他為什麼甘心留在玄燁身邊當個區區侍衛。
流素一直很喜歡他,見他對容秀的琴技如此上心,不禁心生一絲別樣念頭來。
「我忘了,沒注意。」
「忘了還是沒注意?」
流素笑嘻嘻盯著容秀的雙眼,看得她有些不自在,避開了流素咄咄逼人的眼神︰「這種事有什麼重要,你快走是正經。」
「秀姐姐,陽笑一點也不比陳定邦差啊,你跟著陳定邦還不如……」
「閉嘴,沒邊沒影地亂說什麼,再不走我踢你下山。」
流素一怔,回頭望時,發現自己果然在山峰上。這山雖不及北方峻闊,可好歹也有好長一條下山路,不禁叫苦連天。
容秀不由分說將她往山路上一推,迅速退回密道。流素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密道已經關閉了。
流素下到山腳的時候天已亮了,她找了塊干淨的石頭坐下就月兌了鞋襪蹺起腳挑血泡,然後一邊抱怨一邊又感謝滿清的女人不用纏足,當時漢女仍風行三寸金蓮,只有旗人保持天足,否則的話她走這麼久又陡又峭的山路,早就噶屁朝涼了。
那時的山路可不比她在旅游景點走過的山路,都是人工開發過的、整齊的青石條甚至是水泥台階,這段山路是真正只能看到一線的那種,連山里人都要抓著樹枝草睫才可以行走。
流素又累又餓地到了一個集市,邊走邊打听秦淮河的方向,她想納蘭性德一定會在那里等她。
「包子嘍,剛出籠的包子……」
「來兩個素餡的」流素迫不及待用沾滿草汁灰土的手去抓包子。
賣包子的臉色一變︰「一文錢一個,小孩,給錢」
流素一愣,她身上根本沒有帶錢,一路開銷都是曹寅這個財務總管付,納蘭性德身上或許有銀兩,可是她沒有。但總不能跟人說沒錢還要吃包子,她看了看包子上那幾個污爪印,還給人家也不現實了,只能裝模作樣在身上模著模著,結果翻出一只荷包來。
賣包子的冷笑著看他,篤定地認為這看上去髒得像小叫化似的孩子不會有錢。
但流素捏著鼓鼓的荷包打開一看,里面有幾吊錢,還有些碎銀,她喜出望外地扔了兩文錢給那人,沖著他愣愣的表情做個鬼臉,然後憤憤道︰「狗眼看人低」順手又抓了個包子揚長而去。
流素後來才回過神來,這荷包也許是筱雲蕾趁她熟睡時藏在她身上,好讓她逃跑的。她仔細看了看荷包上繡的花樣,點點細碎小花,精美馨香,不禁笑了一下,那姑娘不但長得美,心腸也好,卻不知為什麼入了漢幫。
流素想到這里又嘆了口氣,陳定邦和容秀又何嘗不是好人,他們也入了漢幫,可見這世上的好壞本不是可以說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