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此,流素卻是逍遙自在的時候,明珠不在,注意力也從她身上轉移,兩位諳達又回去過年,她天天和納蘭性德膩在一塊兒,有時還能偷偷溜出府去,剛收斂些的野性又被撩撥起來。
有回流素跟去淥水亭听一群文人把酒論文,雖然這些人都是名噪一時的才子,可大多都有或輕或重的文人士子通病,酸腐難耐,听得一會兒她就不耐煩,下次再也不去了。倒是有時候和曹寅等侍衛們一起喝酒劃拳,大是痛快,覺得終于不必裝模作樣,擺出一臉孔假正經。納蘭性德也不攔她,他的兼容性倒是不錯,無論哪種人,都能相處得宜,左右逢源。說起來他的好人緣倒是和明珠仿佛,無論士子武人,都不相排斥。
過了年是元宵,最是熱鬧,流素當然也不肯錯過,當天一早就琢磨著晚上要偷溜出去。
明珠不在府中,覺羅氏和三個兒子、流素一起吃了元宵,難得的是這晚大小姐玄芷也回了娘家,和額娘一起自是有說不完的話,倒把流素冷落在一邊了。
玄芷容貌娟秀,舉止端莊得體,極有大家風範,但流素總覺得她瞧自己的目光里透著那麼點兒不屑的意思,仿佛自己有些損了納蘭家的體面似的。細想去,璞雨就是庶出,流素自己又是庶出,在那年代,嫡庶之分極為鮮明,何況如今自己是寄人籬下,少不得看人眼色,她便更呆不住,終于尋了個借口說有些鬧肚子,悄悄退了。
不一會兒,果然見納蘭性德也回了院子,見她早收拾停當,換了男裝,不由笑著搖頭。
兩人撇下各自的丫頭溜出院子時,卻遇上鬼頭鬼腦的揆敘,流素捏著嗓子,粗聲大喝︰「納蘭揆敘,你往哪里去?」
揆敘嚇了一跳,驚得了回了頭,見是他倆才拍拍胸口︰「嚇死我了,你沒事嚇唬我做什麼?還有,連名帶姓稱呼人是極不禮貌的行為,哪有大家小姐如此粗魯的?」
流素嘻嘻一笑︰「是想裝姨丈嚇你一下而已。」
「呸,以為你那把小嗓子能裝出個什麼樣來你倆竟逃了席,必定是要溜去看燈會?我見你裝鬧肚子就知道沒有好事。」
「那你又是怎麼溜出來的?還沒帶揆方。」
「我要帶他出來,不就更暴露目標,大姐回府,兄弟三個都不在一處陪她,沒的讓她疑心。
「哼,我看你是打算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才不帶他。「
「哪有」揆敘臉一紅,極不自然。
「快說,不然我回報姨母」
「哼,你們倆也沒去干正經事。」
納蘭性德笑道︰「我們再沒干正經事,也只是去偷看個燈會,你必定不是這麼簡單,要不同去回了額娘,讓她來問你?」
揆敘知道,如果一起被抓回去,最多覺羅氏斥責流素「性子太野,太過貪玩」之類,可對于揆敘,必定是要追究的,因為他對燈會可不像流素這樣興致盎然。他磨蹭著在原地打轉,似乎在組織著措辭。
「快交代」
揆敘一咬牙,硬著頭皮說了實話︰「我……我約了人。」
「誰?」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嘻嘻,不用問我都想得到肯定是約了哪家的……嘿嘿。」
揆敘滿臉通紅︰「胡說八道」
「你敢說約的不是哪家的小姐?」
「我是說你念的詩」
流素一愣,想起了後幾句「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這才知道揆敘是為這個生氣,不禁噗哧一笑︰「是我失言了,讀書不夠純熟,一時竟忘了。可你要見的是哪家小姐,要這樣偷偷模模?」
揆敘臉色有些不好,半晌才道︰「是……是和碩柔嘉公主府里的……悅羅格格。」
「耿聚忠的女兒?」納蘭性德微感吃驚,「你不知道阿瑪如今為撤藩的事正頭痛麼,你竟和耿精忠的佷女混在一塊兒?」
「阿瑪的事那是朝政的事,我和悅羅格格是我們私交的事何況耿精忠和吳三桂勾結,並不代表額駙也和吳三桂勾結,這都是不相干的」
「沒錯,可只怕阿瑪不是這麼想的,別人不是這麼想的。」
揆敘漲紅了臉︰「我的事,為什麼要管別人怎麼想難道大哥你就理會了別人的想法?流素也不小了,淥水園和曉萃軒一牆之隔,你就不忌諱別人怎麼想」
納蘭性德倒是無話了,只能搖搖頭︰「你自己小心些,至少暫時不能讓阿瑪知曉此事,這事兒要緩緩地來。」
揆敘的臉色才漸漸好些,點頭應是,然後拔腿就溜了。
京都十里長街,火樹銀花,歌舞喧囂,雖然自清代起不再有宮廷燈會,但滿人入關後漸漸也被漢人同化,無論達官貴冑還是王孫公子,都會在這時刻一覽。
此情此景,自令人迷醉,對比流素自己的年代,的規模已經是不堪比擬,哪還復如此光景,她忍不住嘆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花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風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納蘭性德挽著她的手笑著接道︰「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流素朝他盈盈一笑,嫵媚風流處,自是**。
兩人在人群中穿梭,道路中不時有寶馬香車緩慢經過,連平日不大出門的閨閣女子也有香扇半掩女敕臉,在丫頭隨從環擁下觀燈猜謎的,滿洲人家對女兒約束不嚴,貴族格格小姐也有溜上街閑逛的,納蘭性德偶爾所見也有相識,只是沒見到揆敘和悅羅格格。
流素忽覺得有兩道目光灼灼落在他們身上,不由望過去,見一盞半人多高的走馬燈前,一主二僕三個女子立在那里,衣飾綺麗的少女握著團扇半掩面,後面兩個婢女也正瞧著他們,竊竊私語。
「怎麼,她們認識你?」
納蘭性德順著她目光瞧過去,然後搖搖頭︰「想不起來,何況也只看見一雙眼,不知道是誰。」
這時節帶扇子當然不為涼快,純粹就是遮遮臉孔以示身份尊貴,流素見那少女一雙烏溜溜的眼璀璨生輝,想是個美人,身上是玫瑰紫金蘇州宋錦的旗裝,藕荷色繡蘭花的馬面緞裙,出身也當非富即貴,看她神情必定是和納蘭性德相識的。
「咱們去看看那走馬燈。」
流素籍著看走馬燈的借口拉了納蘭性德過去,那燈紙輪輻轉,燈屏上物換景移,尋常走馬燈里多是武將騎馬追逐的風馳電掣場景,但這盞燈里頭宛然是春花絢爛、夏綠怡人、楓林如染、霜雪飛天的四季景色交替,仿佛意示歲月如梭,不為人留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