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銷京華 美人如花

作者 ︰ 葉青箋

考量技藝這一關已過,秀女們大多家世良好,言行舉止雖還未經宮中禮儀授受,大體上總差不了哪兒去,況且個個都暗中較著勁兒,可勁兒表現得比往日更賢良淑德、端莊得體些,即便是偶爾之間拌個嘴,都是皮里陽秋的,並不顯山露水,

至少流素不曾看見影視劇里那樣仗著家世初入宮便囂張跋扈的蠢貨,倒了落了耳根清淨。

萬琉哈逸君和流素睡鄰鋪,這姑娘看來倒很端莊溫順,有些羞澀,跟她搭了幾句話,流素礙著上回提醒過自己的份上,便也淡淡應了幾句,對其余秀女,她根本毫不理會,至于別人背地里指她驕妄也好,冷漠也好,都不放在心上。

這屆秀女中,逸君和流素年紀相仿,都是未長開的年紀,其余都是十五六歲初具風姿的少女,尤其是佐領三官保之女郭絡羅槐序,容則秀雅,曲眉豐頰,神清有如玉壺之冰,只略嫌高傲了些。另一個美人就是那個把花樣兒都繡成一團疤的布泰爾,她阿瑪賚山只是個從五品,但她卻出自當時顯赫的家族——赫舍里氏,單憑她黛眉斂翠、女敕臉勻紅的出眾姿容,便在眾秀女中月兌穎而出,何況還有當時如日中天的赫舍里家族為背景?

逸君偶爾輕聲跟流素聊起這二女,不免微有艷羨之色,頻頻看了幾眼。

流素記得玄燁後妃中有兩位赫舍里氏,一位自然是他的元後赫舍里芳儀,這位應該是康熙十三年就難產而崩。另一位是芳儀的妹妹,自幼呆在宮里,生前並沒有很尊貴的位份,死後才沾了赫舍里家族或她姐姐的光追封了平妃,反正比她姐姐也沒長命幾年。可眼前這位顯然不是其中之一,也就是說她將來不會有顯赫的寵愛。

倒是郭絡羅槐序,看年齡極有可能是歷史上有名的宜妃,康熙微服私訪記里頻頻露臉那位寵妃。

流素不便說這些,再說也不感興趣,隨口嗯了幾聲,逸君見她不感興趣,訕訕住口。

夜里睡下時,逸君翻來覆去睡不著,雖然她盡量小幅度動作了,卻仍瞞不過同樣入睡困難的流素。

「你在擔心會落選吧?」因受不了她的翻滾,流素終于開口了。

「嗯。」逸君忽又道︰「你也沒睡,靜悄悄沒有動靜,我只當你已入睡了。」

流素淡淡道︰「我向來失眠。你若想不被撂牌子,首先得要睡好,否則明兒一早眼圈青黑,倘再被引見,可要有失體面了。何況你如此焦慮,憂于內而形于外,失之方寸,會令皇上不喜。」

「是,你想的周全。」

流素忽又想起魏珠曾對梁九功嘀咕過的一句話,道︰「听說皇上喜歡落落大方的女子,你若有幸再見,可不要表現得小家子氣。」

「謝謝姐姐提醒。」逸君很是歡喜。「姐姐芳華幾何?」

「十三。」

「原來該叫你妹妹,你身量比我高,還當你稍年長。」

流素沒心情听逸君在那里姐姐妹妹地絮叨,閉上眼開始數綿羊,強迫自己睡覺。她雖不想當選,可這漫漫長夜倘若醒著,她怕自己只會一陣又一陣淚濕衫袖,悲傷無以復加。

次日各秀女的「技藝」被送上鑒賞,除有掌儀司親指派人考量的曲樂歌舞等技藝外,凡女紅成品又再交玄燁一閱。玄燁接過一幅幅刺繡,並不見出挑手藝,都只略一笑,待見了布泰爾的繡品時,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這是誰的手藝?哈哈,朕一時興起,叫人拿秀女的才藝成品來瞧,竟……哈哈,芳儀你快來看,當真是見到至寶了」

赫舍里芳儀彼時正在一旁側坐著品茶,聞言放下茶碗笑道︰「竟讓皇上這樣失態,臣妾倒要見識一下。」待見了那幅繡品,也忍俊不禁,險些將剛含入口的茶給噴出來。

魏珠笑︰「回皇上,皇後娘娘,這是賚山之女赫舍里布泰爾的繡品。」

布泰爾是芳儀的遠親,追究起來總不外是七大姑的八大姨的表外甥女之流,不過芳儀倒是隱約對她有印象,略一思索笑道︰「竟是臣妾的一房族親,算來也是個堂妹。不想幼承家訓,女紅卻是這樣不得人待見」

「好,好,朕喜歡,先記了她的名兒,回頭給個貴人位份……嗯,她阿瑪品級不高,先給常在名位吧。」

芳儀掩口而笑︰「皇上盡是喜歡捉弄人,竟連這種事也貪個新鮮,難道是圖她手藝差麼?」

「朕只是想見識一下如此才高的秀女究竟是何人而已。」言畢,玄燁又一陣大笑。

魏珠深知皇帝心思,跟著笑道︰「這位秀女……應該是答應小主了,長相卻真真是出挑,皇上見了必不失望。」

布泰爾當然不知道,自己不過是因為皇帝的一時頑心就成了個「答應」,即便知道,也只會慶幸歡喜,並不會去思索自己是因為這樣一個輕率無由、一閃而過的頑鬧念頭就改變了命運。

最後被記名的共有八人,除槐序和布泰爾是上記名外,其余都是記名,然後各自回府待命,擇日進宮听封。這種選秀,著實是萬里挑一的海選,流素面對命運,開始產生了力不從心的無望之感。

在神武門上坐上騾車,照理流素是該回章佳府,但她是從納蘭府出來的人,且她自己也不願回去,于是仍回了納蘭府。

明珠夫婦噓寒問暖,流素看得出,覺羅氏已經從當初得知她選秀的悲傷不舍中漸漸走出來,如今對著她時也有些笑容了,大約總是從不甘到認命吧,現在總希望她過得好些,于是本來絮絮叨叨的不舍也就變成了溫言勸慰。

流素一眼看過去,明珠臉上始終是那樣溫文的笑意,在選秀之初他會顯露適度的柔憫之色,而現在塵埃落定他又很適度地顯出吾家有女初長成那種慈靄的欣慰,半是離情半是感嘆,讓流素覺得他臉上有好多面具,究竟哪張是真的,令人看不透。

揆敘和揆方並排站在那里,揆方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似乎在出神;揆敘惋惜無奈地看著她,帶著力不從心的淺淡笑意。

「大伙兒都在為我高興麼?」流素輕輕說了句。

「你如今大了,被皇上看中也是祖上福蔭庇佑,想你阿瑪也是深沐聖德,感恩不已……」

「我阿瑪?嗯,他多半回家謝恩祭祖去了。」流素輕輕一笑,充滿了不屑和嘲諷的口吻。

覺羅氏听出她的悲涼抵觸,趕緊道︰「別說這些了,如今都是記了名兒的,進了宮就是正經小主,連咱們見著都要參拜的,不宜再像從前那樣小孩子氣。」趕緊上前輕撫她的面頰,柔聲道︰「在宮中這幾日,你也累了,且回去歇著吧」

「大表哥呢?怎麼不見他?」

覺羅氏面露猶豫之色,半晌才輕輕道︰「他在曉萃軒指揮著你院子里的人搬遷,大約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工的,你一會也去看看,把你需要的物件都收拾好了,今兒就搬去小紅樓居住。」

流素猛然抬頭︰「搬去小紅樓?」小紅樓在文華院後一座小院落陵霜園里,因主樓外漆朱紅,顏色鮮艷喜慶而得名。這時候讓她搬離曉萃軒,無疑是警告她和納蘭性德之間要注意避嫌了,她已是入選的人,便像是有了主的物件,走到哪里都烙了「皇上的人」這四個字。

流素的反應極是激烈,她的臉色先是驟變,跟著不顧一切沖出門去,全不顧一屋子的人如何看待她。

流素住了四年,曉萃軒零碎物件和一應家俱著實不少,搬遷起來也費時日,听說從早晨到現在也不過搬了大半,還有她屋里的那張朱漆嵌朱砂赭石的歲寒三友雕花床、大理石三圍羅漢床以及一張黃花梨木雲石面八仙桌子,黑酸枝木雕花衣櫃沒有搬走。

流素進了屋子不見人,怔怔模著一塵不雜的家什,手指一點點觸過熟悉的感覺,仿佛仍是初入府時的模樣,唯有物是人非。

「流素。」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帶著淡淡的愁緒,又有些清冷的意味。

流素驀然轉身,數日不見,他似乎清瘦了些,但看上去衣飾整潔,神態鎮定,並無不妥。

只是未免,也太鎮定了些,倒流露了刻意。

「讓我搬走,是誰的主意?」

「任是誰的主意,又有什麼區別,反正即便是小紅樓,你也住不久了,你是要入宮的人。」

流素看著他唇邊一絲淡淡的笑意,雖然掩不住苦澀,但總還不至于悲哀到要哭天搶地,尋死覓活,他竟然也有明珠那樣的「涵養」,將情感如此收放自如,雖境界略有不如,加以時日磨礪,豈不也是個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的人?

流素在回來時的路上作了千般設想,甚至想過如果他有各種悲傷哀慟該如何安慰,卻從沒想過他早已比自己要淡定,不禁呆在那里,如遭雷殛。

「怎麼了,咱們先出去,讓下人們把家什搬出去再說吧,就剩你屋里這些沒搬動了。」

流素木然跟在納蘭性德身後走出去,然後機械地問了一句︰「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他沉默了一會︰「恭喜妹妹,是要做小主的人了,或許哪日就該稱你為娘娘了。」

流素天旋地轉,驀然覺得心如死灰,再也沒有只言片語,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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