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宮一片哀傷,至少表面是如此。听說榮嬪哭得死去活來,這個月子她恐怕要坐得落下後遺癥了。之前賽音察渾和長華的離世已經讓她不堪打擊,她也就算是堅強的,可也經不起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跟著就垮了,听御醫說悲郁于胸,難以抒解。
當時流素從夢中驚醒,仿佛听見耳邊有長生的哭聲,不禁一身冷汗,抱膝呆坐著。
謝流波听見聲息掌了燈,披衣起身,問道︰「姑娘怎麼了?「
「謝諳達,我夢見長生了。」
謝流波微笑道︰「是不是沒見過這種可怕的事,心里害怕?」
流素搖搖頭︰「些許小事還嚇不倒我,我只是覺得……眼睜睜看著那孩子在我面前死去,我竟然沒能上前去救他,謝諳達,我是不是變得冷漠心狠了,竟忍著沒有上前。」
謝流波笑道︰「怎麼能怪你,就算你想救也救不了啊,宮里自有御醫,哪用得著你這樣擔心?連御醫都救不了,你當然也沒辦法。」
流素又無法跟她說清原委,只能沉默著。
「好了,姑娘不要亂想了,就算你真可以救,當時也不能救。」謝流波撫模她的長發,輕聲嘆息。
「為什麼?」
「萬一救活且不說,只說救不活,你有沒有想過後果?皇上和榮嬪都會遷怒于你,因你不是御醫,他們很可能會說你亂醫延誤救治,甚至懷疑你動了手腳害死長生也不一定。你也看到後果了,正經太醫院的御醫都被訓斥了,這還是皇上仁厚,換個暴戾的,直接殺了御醫都不一定。」流素定定看著前方,突然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醫者難當,這在前世流素都是有體會的,也正是她到最後不敢去考醫學院的原因,更何況今世她根本沒有冠著個醫者的名。她其實別無選擇,倘若當時上前而沒救活長生,她對自己現今的後果不敢設想。她終于慢慢平緩了情緒,惘然睡下去。
玄燁這幾日總去看榮嬪,這時候他們才有夫婦同心的感覺,都失去了共同心愛的孩子,無論如何是個沉重打擊。哪怕玄燁已失去過好幾個孩子,但這種事是不可能因發生頻率高而產生耐受性的,只會越發令人沉緬悲傷。
流素坐在屋里慢慢啜著茶,程官女子與她對視,兩人都是一般心思。
程官女子低聲道︰「只有在你這里,我才覺安全一些,否則便不敢亂說話。」
「你到底是查到了什麼?」
程官女子的臉色也有些慘淡︰「只怪奕婷是個性子強硬的人,她有今日,與她自己的個性不無相關。」
流素皺一下眉︰「怎麼姐姐不覺得,與皇上的寵愛更有關系麼?」
程官女子苦笑一下︰「皇上愛與不愛,都不是自己作得了主的事。」
「她馬佳奕婷若不爭寵,便不會這麼多皇嗣,生的多,喪的自然也多。」
程官女子神色有些難過︰「話是如此,可爭寵又有何錯?難道妹妹你不想爭?」
流素默然。
「這是奕婷第二個因哮癥而失去的兒子了。」
流素一驚,猛然抬頭︰「賽音察渾也是哮癥夭的?」
「是的。」
流素失聲道︰「難怪如此,原來她家族有這樣的遺傳基因」
「什麼叫遺傳……雞因?」
流素擺擺手︰「長華生後即夭不談,承瑞和榮憲有這樣的病根子麼?」
「倒是沒有听過。」
「但至少榮嬪生的孩子有兩個是這毛病,定有遺傳無疑。那麼可以肯定,長生的死絕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程官女子道︰「我也有這樣的懷疑,只是苦無證據,長生有這樣的病是不假,可究竟是怎樣把握他這病根,讓他發作的?他長年吃藥,在宮里的時候極少發作,听說如今兩歲也就只發過兩次,發作也輕,因從前賽音察渾是這病夭的,奕婷對此極之重視,根本沒想到這回居然一發作就……」
流素皺眉,當時的御醫不了解過敏性哮喘的誘因,純屬正常。但她基本已經肯定,長生是屬于過敏性體質,對花粉塵 之類極度敏感,在宮里不發作,是因接觸不到外界這些誘因,一旦他長大離開那間小室,是不可能不接觸外界物事的。這樣看來,長生的死其實是必然,即便這回她沖上去能救得了,也總不能時刻陪伴那孩子保他平安。
想清楚這一點,流素心里稍稍好過些,到底眼看著一條小生命消失在她眼前,萬分的不舒服。忽又想起,今日賞花是槐貴人提議的,盡管這事與槐貴人毫無關系,可榮嬪難免遷怒槐貴人,只怕日後更要恨死槐貴人了。遷怒是人的劣根性,無人可免。
流素沉思一會忽想起程官女子前來的目的,問︰「你是想告訴我查到了些什麼?」
「這些年我一直在查,可是一直沒有切實證據,我來是想讓你幫我點忙。」
「怎麼幫?」
「幫我……弄點鶴頂紅。」
流素驚得站起來︰「你……」
「我知道那東西是極難弄,也只有你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紅人才有機會弄得到。」
流素蹙眉半晌,搖搖頭︰「不行。」
程官女子嘆了一聲︰「我也知道為難你,也對,這事倘若敗露,反會連累了你,也罷,我今日不該向你開口。」
「我不知道你想要那東西對付誰,但我知道你這樣做一定會被發覺,到時候你必定逃月兌不了,這種傻辦法,我不主張。」
程官女子靜靜道︰「我並不畏死,只要達到目的,沒什麼不可以。」
「怕就怕你根本達不到目的你以為對方是傻子,居然就會喝下你的鶴頂紅?那是不可能的以你今時今日,根本沒有辦法接近並取得你想要殺的人的信任,且不論她是誰,我知道她至少是個位份不低的妃嬪,且心機深沉,又怎麼會中你的計?」
程官女子微笑一下︰「這個你倒不用擔心,我既然想到下毒這麼笨的方法,就有必然的把握,我雖不再有皇上的寵愛,也失去了從前的位份,可不代表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為什麼不把你查到的告訴皇上?」
「我說過,並沒有確切的證據,況且……」程官女子輕笑一下,「倘若皇上信我勝過信她,當年我就不會被黜。」
「她到底是誰?」
「不要問了,我不想說,是為你好。」
流素沉默了一會道︰「好,我沒辦法幫你弄到鶴頂紅,但有件事我可以幫你。」
「什麼?」
「殺人,不一定要用鶴頂紅,如果你有辦法讓她服下……一定可以。」這句話流素俯耳輕語,聲音極是細微。
程官女子呆了一下︰「那不是解毒避邪之物嗎?真會有用?」
「你要是相信我,那就夠了。」流素淡然一笑,又道︰「不過我並不贊成你用此法,終究危險,又流于狠毒,未免有失厚德。」
程官女子仍皺眉在那里思索,流素已道︰「我倒是查過一些與承瑞之死有關的事,御花園的秋千鐵鏈甚粗,一般侍衛都沒有那個力氣將鐵環掰開,所以做這種事的應當不是個太監或宮女。」
「可也不排除以鐵錘鐵 之類工具撬開。」
「那可是御花園,姐姐覺得在那里鬧出那樣大動靜,可能嗎?即便是夜晚,叮叮鐺鐺的聲音也足以驚動周遭巡夜守衛,何況那些工具撬開之後,豁口必然留有鋒利的快口,極易被人察覺。」
「這倒是沒有。」程官女子記得,當初鐵環豁口齊整,分明是硬生生被掰開的跡象。
「而且這些工具在內廷中想要弄到也非易事,所以一定是有膂力過人的內廷侍衛所為。」
程官女子道︰「這點我倒是想到了,能指揮得動內廷侍衛的自然也非等閑之人。」
流素道︰「如果我猜的和姐姐推斷的不差,那應該是這個人。」她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畫了個圓圈。
「妹妹真聰明,但這件事,你還是當作不知道吧。」
「如果是她,你更不該輕舉妄動」
程官女子道︰「我早說過,沒有必然把握,我決不動手,你不必再為我擔心。如我這般已是廢人,除了一條賤命,哪還有什麼剩下?」跟著婉然一笑,甚是淒涼。
「姐姐說的全是推測,可我始終想要找到些證據……」流素想著陽笑給她的紙條,上面只有廖廖數人的名字,除了現已調升到御前當侍衛的兩人,實際內廷侍衛中只剩下兩人有這樣的力氣,而這兩人,一個是東妃的鐘粹宮侍衛隊長穆察哈,但這人卻是六年前才調任至鐘粹宮值守的,也就是承瑞死的時候他並未入當值。
另一人是景仁宮侍衛蘇利達,這人看著並不精干,身材敦實,孔武有力的樣子。單以初次印象而論,他應該屬于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那種人,素日里說話很無遮攔,倘若將這樣的重任交給他,流素看著都覺得不太可靠。但十年來的侍衛陽笑都排查過,流素對陽笑的判斷力絕無懷疑,也就是說,當年這個動手的人,很可能並不是內廷侍衛。
程官女子走後,流素又把紙條拿出來反復地思索,其實這上面的人名背景經歷她早已看得滾瓜爛熟,但仍極是困惑。
「姑娘在看什麼?」謝流波過來看了一眼,笑道︰「仿佛都是男人的名字,姑娘想要做什麼?」
「我想要查查蘇利達這個人。」流素跟著把紙條放在蠟燭上點燃,看著它一點點化為灰燼。
「這個不算難事吧。」謝流波抿嘴一笑。
「謝諳達,我可不想你幫我查,我不想再有什麼事牽連你了。」
「些許小事,也算牽連?」
流素想阻止,可要查一個男人的底細,似乎沒有什麼比美人計更合適的,冰鑒已經很委屈地和小鄂子來往了很久,但那好在還是個太監,也不會吃太大虧,這回是個侍衛,流素不忍讓冰鑒再去身試。冰瞳不夠機靈,她更不敢。那麼剩下唯有謝流波八面玲瓏,善于觀人察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