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銷京華 南苑行獵(三)

作者 ︰ 葉青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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絹上約的酉初,這個時間很尷尬,往日在宮中總是皇帝翻牌子的鐘點,即便這是行宮,誰又知道皇帝什麼時候召人侍寢?流素揪著身邊的草葉,苦思著如何在那時分保證玄燁不召見她,忽然眼前一亮,往面前一叢蘆薈走去。

流素將蘆薈榨出的清汁交給抒寧,低聲吩咐她一定要將蘆薈汁加進柔嬪的飲食之中,抒寧面露為難之色,搖搖頭表示太過困難。流素又叮囑了幾句,抒寧才嘆口氣,比劃說這樣做太過危險,倘若被發現那是要治罪的。

流素笑道︰「不用擔心,蘆薈緩瀉,藥性不算太強,何況只要她吃光了,就不會有人察覺得到。你將蘆薈清汁和在面粉之中,打上雞蛋,加上各種調料,務必蓋住蘆薈原味……嗯,就說是我送去的好了,皇上追究起來有我頂著。」

抒寧無奈,又比劃幾下問萬一吃不完怎麼辦,流素道︰「你送過去,見她有吃不完剩下的拿正常的替換了。」

抒寧苦著臉再搖頭。

「我相信你一定能辦到的,快去快去。」這麼點小花樣,流素並不怕被玄燁發覺,不過少許瀉藥而已,柔嬪自己未必會疑心,就算疑心了,也不過拉幾次肚子,玄燁縱事後知道只會責罵自己一頓,又能怎麼樣。

糕點很順利地讓柔嬪吃下了,听說她看上去很喜歡,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只是吃剩下的卻沒能順利換下來,流素覺得也不是什麼大事,便靜候著那邊的消息。同住在一個行宮,消息傳得更是容易,直接出門便能听見那邊的動靜,果然一會兒听說柔嬪急月復瀉,差人去請了御醫,又去通報皇上。

流素掩嘴一笑,御醫也診不出她吃了什麼,最多是肯定吃壞了肚子而已,于是帶著展柏華便悄悄溜出行宮去。行宮偏門雖有守衛,卻不如宮中守衛那樣相熟,流素換了抒寧的衣服低了頭,展柏華稱出去辦事,倆的便沿地圖上所指路徑彎彎繞繞穿行了幾個園林,途中見過幾名散在海戶,見了他們衣著也不加詳問。

展柏華見天色漸黑,不由四下張望,有些嘀咕︰「早知道該帶盞風燈來啊,這園林里可不比紫禁城,入了野是要小心的,湖泊眾多,林子中間又有野獸出沒……主子你這是往哪里去啊?說什麼來什麼,這片是密林啊,不能再進了……主子」

流素道︰「你跟你師父學了這陣子功夫,連只野獸也對付不了麼?」

展柏華道︰「主子,奴才可是半路出家,我師父根本不肯收我這徒弟啊,他說我這年齡開始學武早就晚了,再說我又不是那塊料……哎總之對付大型野獸肯定不行的,主子,不能再往前了,咱們這是去見誰啊?」

「行了,就是這里了。」流素看著紅色箭頭到此為止,不由得猶豫,自語道︰「怎麼約在這里,天色都要黑了,豈不是容易迷路?」

「主子,奴才也覺得不正常啊,是誰約你?」展柏華伸長脖子看她手里的地圖,紅線部分中間似乎有截斷處,問︰「這是約你的人畫的地圖?這地圖好像有修改的痕跡啊,你看這紅線……」

他一說,流素便也注意到了,先前拿著紙團根本不及細看,後來一路看著地圖只管往前走,心事重重,哪里會細細留意,此刻才發現紅線的箭頭處原本似乎並沒有指到這叢參天古木中來,而是在林外便止住,但不知為何又延續原線再繼續往前劃,直指向林中……

「糟了」流素驀然一驚,只听得衣袂帶風之聲,鄰近樹上有人俯沖下來,抬眼看時,宛如黑色巨鷹展翅,張開的衣袍遮天蔽日,頭頂本就昏暗的光線更所剩無幾。

「誰?」流素和展柏華同聲驚呼,展柏華到底也沒白學這陣子功夫,順手將流素一推,送出丈許,叫︰「主子快跑」

流素剛叫了聲「小展子」,就見黑衣人落地,與展柏華斗起來。流素遲疑片刻,忽听附近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救……命……」聲音微弱,不易听清,流素轉了一圈才辨清方向尋過去,卻始終不見人影。

「主子,別管了快走啊」展柏華的叫聲已經有些上氣不接上氣。

流素一驚,扭頭看他一眼,見他被黑衣人拍了一掌,哇地吐出口血來,不由心頭一寒。她不是沒有防備的,突然有人將納蘭揆敘的字跡交給她,她早有疑心,才帶了展柏華而不是抒寧,只是她真的沒料到行宮中竟然會有這樣的高手。

流素稍一猶豫,又退了兩步,忽听黑衣人一聲笑,隱含殺機,便見他抖手甩了團黑色物事過來,挾著勁風迎面而來,她不由得腳步錯亂,本能地舉起手臂掩面,被那東西啪一聲砸中,跟著被一擲之力帶得又退兩步,才驀然覺得腳下踏空,直墜了下去。

伴隨著流素「啊」一聲長長尖叫尾音,又響起一道男聲,也是慘烈無比。

流素腦中一陣混亂,只覺得身子未墜多久便到了底,重重落下時卻不覺得疼,只身下傳來的那聲男人慘叫很是耳熟,她本能地一按身下想坐起來,卻覺得觸手處有溫熱感,軟軟的仿佛是個人,失聲道︰「什麼東西?」

身下果然是個人,張口便罵︰「你才是東西,呸呸,你不是東西,你一家子都不是東西」

流素來不及去細想身下為何壓著個人,便听到展柏華一聲慘呼,心頭一涼,失聲道︰「小展子」一時紅了眼奮力直起身子,找著了落腳點站住,抬頭叫︰「你到底是誰?本宮與你有何仇怨,你竟要設下這樣的陷阱?」

「本宮?你……你是流素?」坑里那個男聲終于說了句正常的話。

流素扶著土坑壁驀然轉身,無奈天色本已黑,這個陷阱挖得又深,上頭以枯枝敗葉和薄土蓋著,雖她一腳踩空落下來,但頭頂不過方寸大小一個洞,根本看不清對面的人。不過只听聲音她也知道是誰了︰「揆敘」

「流素,你怎麼會在這里?」

流素來不及答話,頭頂傳來一陣惻惻笑聲,听著是個男人︰「你們這對同命鴛鴦,便在這里殉情而亡吧」跟著一陣泥土簌簌落下,竟是要將他們活埋。

流素忙低頭用力甩著泥土,揆敘模索過去拽著她道︰「你怎麼樣?」跟著朝上面叫︰「你是誰?你可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不想活了麼?」

那人輕笑了兩聲,泥土更快地落下。

流素听到那兩聲輕笑,腦中轟然一省,想起了一個人︰「寧鳳倫本宮早知道你的身份,本可致你于死地,但卻一再相饒,你好大膽子,居然敢置設下陷阱暗害本宮」

上面的人不作聲,只冷哼一聲。

流素又叫︰「寧鳳倫,你手上背負著多少人命你自己清楚,本宮知道你怎樣殺死長生皇子,你還曾將本宮推入木屋企圖燒死,本宮至今未曾揭破你的身份,再三放過你,你竟然如此喪心病狂,想要趕盡殺絕」

上面又寂靜了一陣,泥土不再落下。

流素腦中迅速轉著念頭,想著要怎樣打動他,卻听得上面傳來清冷的聲音︰「我也不想殺你,但我無路可走。」頓了頓,他似乎也在猶豫,想著該怎樣進行下一步。

「寧鳳倫,其實你跟本宮並無利益沖突,為何非要處處與本宮作對?」

他冷笑了一聲︰「不要想說動我,我不活埋你,還你一個人情,你就留在這里自生自滅吧」倏然又一陣冷笑,聲音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揆敘這才叫道︰「流素,你認識這個人?」

流素呆怔片刻,忽反手用力一推他,怒道︰「納蘭揆敘,我被你害死了」

「誰被誰害死了,我現在才被你害死了。本來我要是落在這陷阱里也沒事,明天他們找不到我人,總會慢慢搜查,最多挨個三兩天也就能找到了,可現在有你在這里,就算被人找到了,我也是非死不可了」

流素冷笑︰「你現在才知道?那你為什麼約我來這里?」

「鬼才要約你來這里,我約的是悅羅,不是你」

流素怔住︰「悅羅格格?她也在南苑?」

「你忘了,她是安親王岳樂的孫女,也是皇親,會來這里狩獵有什麼稀奇?」

安親王岳樂的女兒和碩柔嘉公主是先帝福臨的養女,嫁給耿精忠的三弟耿聚忠。耿精忠雖曾隨吳三桂叛亂,耿聚忠卻忠于清廷,曾去勸降他大哥,為安撫他,玄燁表面對他仍是不錯的。他膝下只有公主遺下的一女悅羅格格,這回狩獵帶了她來,也不過是表示對耿聚忠和安親王岳樂的籠絡之心。

悅羅格格性子有些野,于騎射亦是精通的,常出入公主府邸混跡市井,否則一個貴族格格也不會與納蘭揆敘私下相識了。

流素又氣又惱,不想東西和絲絹都是真的,只是卻不是給她的她恨恨道︰「你為何不寫清楚要交給誰,結果傳到了我手上」

揆敘道︰「是你笨,我怎麼會約你?況且那白絹和玉佩既到了你手上,你就該猜到不是送錯,是有人故意為之。」

這點流素其實早想到了,只是心猶不甘,才泄憤幾句而已。

「若不是你的字跡和你隨身所帶的玉佩,我又怎麼會上當?換成別人,我絕不可能來赴這約會」

揆敘道︰「我約你就要來麼?我跟你有什麼關系?」忽又怔一下道︰「你不會到了現在還對我大哥有什麼想法吧?難道時至今日,你還指望能跟他有什麼?你別傻了,你是皇上的寵妃,他也有妻有妾,膝下兒女承歡,你們早已是陌路人了……」忽覺流素的身子晃了晃,軟軟坐倒在坑中。

揆敘一怔,有些深悔語氣過重,放緩了聲調道︰「流素,你別恨我,我是為你好。」

流素澀聲道︰「沒錯,我知道,你一直都是為我好,你當初勸我听你阿瑪的話,也是為我好。」

揆敘吸了口氣,沒有說話。

兩人都沉默了一陣,揆敘才道︰「流素,你入宮這麼多年,我以為你學聰明些了,怎麼還是這樣不會提防人?就算今天真的是我約你,你也不該來,你難道忘了本就有人冤枉過你我有私情?」

流素幽幽道︰「你都知道?」

「宮里的事,總有途徑流傳到外頭來,何況岑蘇海暗中知會過我阿瑪防範。」

流素淒然一笑︰「我在納蘭府的時候,不是不懂提防人,是我從沒想過,我至親至近的人都會出賣我。」

揆敘的聲音也有些澀︰「可你被賣了一次居然還要上當。」

流素雙手捂住臉,淚水沿著指縫無聲流淌,她只覺得身心俱疲,黯然神傷。

「別哭,想想怎麼出去。」揆敘扯扯她的袖子。

「我不想出去了。」

「要在這里被人發現,無論是死是活,我們倆都是一對**的奸夫yin婦,我想就算是浸豬籠,你都不想跟我一起吧。」這種處境下,揆敘竟還有心情說笑。

「……你大哥……他還好麼?」

「很好,至少比你好得多。」

「就算不好,你也不會告訴我的。」流素停一下又道︰「你大嫂去世了吧?」

揆敘一怔︰「你也知道了?去年的事了……不過他又要續弦了。」

「續弦?」流素震動了一下,喃喃道︰「是啊,你大嫂尸骨未寒,他又……又快要……」

「都快一年了。」

流素忽淒冷一笑︰「納蘭揆敘,若入宮的是悅羅格格,你也會這樣吧?」

「當然,悅羅要是嫁了人,我一定很快就忘記她,自娶我的妻,納我的妾,照樣兒孫滿堂。大丈夫何患無妻,男人都是涼薄無倖的。」揆敘說得冷靜淡然。

「那你為什麼到現在還未娶妻?」

「那是因為悅羅還沒有嫁人。有希望的我才爭取,沒有希望的我會放棄。」揆敘模索著四壁,仍是徒勞,他又問︰「到底先前那個男人是誰?」

「深宮中的事,你不要知道太多,那本就是個處處血腥暗伏的地方。」流素的語氣已變得冷靜無比,只要不是與納蘭性德有關的事,她都能處理得極端理智。

揆敘怔了一下︰「看來我其實是有些低估你了,能在宮中爭到今日地位,你早已不是當年的流素。」

流素冷笑一下︰「我是敬嬪娘娘,不是流素,納蘭揆敘,流素早就死在你們納蘭府了。」

揆敘打了個寒噤。(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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