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師城。帥府議事廳。
時間︰4月11日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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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琴將寧澤獨自一人坐在空曠淒寂的帥府大廳中。
這臉色本就蒼白消瘦的年輕人此際看來更是憔悴得可怕。
誰若這時進來見到他,絕不會認為坐在屋中左排第一張椅子上的這個青衣勁服青年就是近來名震聖域的天琴將寧澤。
此刻外面雖有陽光,可是整個大廳里卻是寒意迫人。
而此際就算他真的走在陽光下,也不會感到比廳里暖和多少。
一個人的心中若已充滿悲傷,冰冷若死,走到哪里豈非都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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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一早起來開始,他已在此坐了兩個多時辰。
他先是召集眾將于聖師城近日城內城外的布防再作一著重強調,然後即行分派他們到各自的崗位上去。
這幾日以來,他每日清晨都要在此傾听將領匯報,而後統一作出詳細指導安排。
憑著多年來培養出的敏銳政治直覺,和對眼前形勢的分析,他幾乎已可斷定,近日內聖師城一定會有大事發生。
說不定就在今日,亦或明朝。
是以他不能稍有松懈。
他知道這次的情況非比尋常,這次聖師城所要面臨的敵人將會異常強大得可怕。
一個不慎,就是城破人亡的局面。
他不怕死,但聖師城絕不能葬送在自己手里。
而事情之所以會如此,皆因數日前天狼谷地穴一役,雲師不幸身歿致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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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雲師,他的心就又開始滴血。
瞬間一陣不停地咳嗽,直咳得整個人都彎下腰去身子像一條垂死的蝦米般顫抖不止。
其劇烈程度,讓所有看到的人都禁不住為他擔心,擔心他的身子在這樣的疾病肆虐下到底還能撐持多久。
可是就算比這更難受十倍的痛苦也抵不上他此刻對雲師的思念。
沒有人知道他在心中對雲師的感情有多深。
那已遠遠超越了一般的下屬對上級的尊重,甚至亦超越了兒子對父親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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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個身患殘疾又因窮困自小就被家人遺棄的孤兒,在社會上獨自流浪的五年當中更是倍嘗世俗冷眼、人生辛酸。
每天每日被人叱喝打罵已是家常便飯,有時一連三四天甚至都討不到一個硬饅頭,而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同街上的野狗一塊兒去搶一根肉骨頭。
他至今仍記得自己13歲時臨近除夕的那一個冬天。
那一天他所見到的家家戶戶都在喜氣洋洋的籌備年貨裁制新衣。
而自己卻凍得像一條狗一樣在街角的一處殘雪堆里發抖。
那時正值自己的肺疾復又發作,一連幾天都沒有進食,整個人昏昏噩噩,似乎還發著高燒。
他本以為自己的生命一定會在那一天里結束。
卻想不到那一天竟是他獲得新生的開始。
因為他後來遇到了正出門遠行的聖師雲若無。
雲師那時騎在馬上和一眾僕從正自這個小鎮的街道上經過。
騎在馬上的雲師顏露微笑,一臉慈祥,正在親昵逗弄著懷中一個約有兩三歲模樣、身裹雪色狐裘的小女孩。
在那種時刻,在當時的處境里,他本是最最討厭見到那樣的場景那樣的人。
甚至已不是討厭,而是憎恨,強烈的憎恨,憎恨命運的不公平和社會的無情。
可偏偏就是自己正欲憎恨的這個人在馬上一看到他之後立刻就下馬來到他跟前。
這個人在詳細察看了他的情況後即刻命人去小鎮上找醫生來為自己看病。
並給自己送來了熱騰騰的饅頭,帶自己到臨街的飯館里吃飯,為自己購買新衣。
末了還告訴自己如果願意此後可以一直跟著他。
——誰都不能形容自己當時對這個人所產生的感激之情有多深。
當自己一口口吃完這個人親手遞過來、後又被自己流下的眼淚給浸透了的那個咸咸的熱饅頭時,當時就在心中暗暗發誓來日一定要用生命報答眼前的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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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後,自己就真的一直跟著他,直到現在。
自己的一身武功都是在他的指導下練成,但卻不是習自他的武技。
因為他告訴自己自己天賦異稟悟性奇高,若一招一式俱學他的反而限制了自己將來的發展。
由是經過一番刻苦勤修自己終以23歲之齡即位居聖域七聖將之首,成為聖域之內叫得出名號的響當當的人物。
可以說自己今天所有的這一切成就都是他賜予的。
沒有他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存在。
可是現在,數日前消息傳來,這個一向自己心中最最敬重愛戴的人竟然在天狼谷地穴之中不幸戰死身亡。
當听到這個消息時沒有人能體會到自己當時的心情。
那除過驚訝難以置信外還有著深深的深深深深的震駭、痛苦和仇恨。
因為據消息稱雲師竟是在與巫師邪靈對敵之時被一個叫項飛雲的人暗害致死的。
這簡直讓人不能接受!
他根本就從未想到過雲師會死!
若非這是聖域少主伯騫和天靈將祺瑞之女祺清親眼所見,他絕對不會相信!
——他不能忍受!
天底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雲師的實力,若非三年前雲師為雲箏小姐療傷祛毒致使靈能喪失功力大退,即以巫師邪靈二人聯手也絕不是雲師之敵。
狂怒!
他當時听到這個消息立刻就想拋下這里所有的一切只身追擊去找項飛雲報仇。
可是他不能。
雲師既歿,聖師城這副重擔就只有自己來挑。
盡管他心里有一萬個想去報仇的念頭可是也只能這樣一天天眼睜睜地坐在這里等著。
非但自己不能,還要強力約束下屬也不能私自前去報仇。
因為現在,聖師城已因著雲師之歿隨時都有破亡傾覆之危。
而在眼前這個時刻,一心覬覦吞並聖師城的人絕不在少數。
東北的魔域,西南的巫國,就是附近一些往日被強行打壓下去的地方異族勢力也會趁機前來報復。
可是遺憾的是自己的這些苦衷並不能為大多數的將領所理解。
尤其是那些昔年跟隨雲師多年,一起出生如死征戰南北,和雲師感情深厚的老將領們。
陡聞雲師噩耗,一個個悲憤如狂不理會自己的命令撒手就走,任憑事後怎樣處置也要先行給雲師報仇。
無論自己怎樣費力解釋都無濟于事,最後還是有一部分人強行離去。
想到此他不由在心底一聲嘆息。
輕輕伸手,取下自己背上所置的豎琴,「錚錚」地默默彈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