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恪王之子暫且不論,大姐姐的片面之詞如何能信?興許,她是怕了家規國法,不想再去祖宗家廟守節,又犯下了丑事,才誆騙相爺的。怎麼,一向英明神武,鐵面無私,以國以君為先的相爺,也糊涂了,竟然想著如何徇私,力保家中子女了?」
似笑非笑的說著威脅的言語,凌姿涵指尖扣著桌面,一下一下的發出「叩叩」的響動,仿佛在思考著什麼。實際是在暗中大量凌辰立,和他玩起了心理戰術。
素來鐵面無私的凌辰立,哪里配得上那四個字?他的鐵面,不過是對外人,他的無私,也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而且哪一次,他不是有所圖謀的?若對他沒有半點利益可言,他有哪里會如此委曲求全的,一次又一次的求見她?
凌姿涵暗自冷笑著,完全把自己當作了個局外人,只看著凌辰立,就像一只幼豹,仿佛慵懶的貓咪般,充滿玩味的關注著眼前想要對她下手的豺狼。
她有豹的本性,天生的獵手。而那豺狼,即使在老謀深算,終究還是老了。
「王妃說的是,是老臣糊涂了。」凌辰立自知不好與凌姿涵發生正面沖突,卻因為她的不給面子而心生不滿,但也只能壓制著,俯首做出無奈的樣子道︰「可為父也是萬般無奈,三兒,你給為父個法子吧!好歹……好歹那孽障也是凌家的人,若讓這事傳了出去,對你,對王爺,乃至整個凌家,可都是不好的。」
這老狐狸,明明是為了自己,竟然把她和軒轅煌也給牽連了進去。不過,他說的卻是事實,若是有人故意將「凌惠懷有軒轅煌子嗣」的消息傳出去,姑且不論皇帝太後怎麼看,群臣怎麼說,就是百姓的口水,也會把人給淹死。當然,淹死的一般是凌惠那女人,什麼行為不檢,什麼寡婦不潔,甚至說到凌家教女無方,從此顏面掃地。這當然是凌姿涵喜聞樂見的,但對軒轅煌卻也有諸多不好,所以,凌姿涵也不會想這個消息傳開,即使她知道這個消息是假的,但也避免不了三人成虎的事情發生。
尋思一番,凌姿涵冷笑著道︰「相爺又說笑了,大姐姐被休棄回府,便是你凌家的人,可本妃是嫁出去的女兒,又怎麼會還與凌家有牽連?對你凌家不好,又與本妃何干?凌相若真為兒女,為凌家著想,就很不該將這事告訴本妃,而是想著辦法,隱瞞這件事,並讓她安心養胎,直至生產。不過事已至此,本妃既然知道了,自然也要將一切稟明王爺,留與不留,也不是本妃說了算的。」
「王妃……」
不等凌辰立在說話,凌姿涵肅起顏面,突然站起。動作幅度太大,以至于身後的太師椅都被帶動了,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
「凌相不必多言,大姐懷孕那是她的事,與本妃何干?你若想認外孫,便好好認吧,別總想著如何牽累本妃與王爺,如何給那孩子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好讓你加以利用。」轉身,凌姿涵冷眼看著面色威嚴的凌相,嘴角一勾,挑起一抹冷冽的詭譎,「別怪本妃話不好听,凌相,有時候說開了,比遮遮掩掩的效果更好。就像那個孩子,凌相應該比本妃更清楚,那種,是誰種的。」
逼近,錯開,凌姿涵回首,看著凌辰立微微扭曲的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在他耳畔一字一頓的低語,「本妃希望,凌相能夠——放聰明點。」
話音落,凌姿涵拂袖離開,在走出門檻的剎那,再度回頭,對僵立在上座一側的凌辰立含笑道︰「麻煩相爺離開的時候,能幫本妃把門鎖一下。」
無聲的行走,一步一步,卻比千斤磐石還要沉重。
凌姿涵走出書房,站在上書院內,抬頭仰望這上方那一片蔚藍的天,恍惚間,覺得那天空的顏色是一片灰蒙。
四周紅牆綠瓦,高高聳立,微風吹拂,劃來的是寒冬的氣息。但這宮里的冬天,卻比外頭,更冷冽幾分,吹得人心寒不已。
她打小就不明白,這樣的凌相,如何值得被乳母說的那樣神乎其乎的母親流連。換做是她,估計早把他丟到千里之外了。現如今,見到了,交手了,也曾爭鋒相對過了,她便更加瞧不上凌辰立這男人。也就更猜不透,明珠的種種做法……
「哼,怎麼了,在那老頭子面前,你裝不下去了?」
狐狸低聲名叫,換來流雲的注意,但流雲並未上前,只站在院門口,遠遠的看著凌姿涵,沉默不語。
凌姿涵撇過頭,蹭了蹭狐狸雪白的絨毛,伸手拍了拍他的頭,「不是裝,是真實。」
紫七轉了轉眼珠子,聳了聳肩,挪了個位置,就又趴會了凌姿涵的肩頭,喃喃道︰「那你成功了,連我差點都被你給騙了。」頓了下,他搖動的尾巴,突然卷到了凌姿涵的脖頸,尖尖的嘴巴湊到了凌姿涵的耳邊,遠遠看去就像一條雪狐圍脖。「那孩子不是軒轅煌的吧,你是不是知道那是誰的,感覺你十拿九穩的。」
凌姿涵模了模纏繞在她頸間的狐尾,又柔軟,有暖和,還帶著狐狸的體溫,比那些狐皮圍巾可舒服多了。她伸手拍了下狐狸的頭,幾乎唇形不動的說︰「自然知道,不僅是我,軒轅煌也知道。」
「原來如此。」慧如紫七,又如何能猜不透,他們倆的心思。只有稍稍一點,就立刻捋順了來龍去脈,並且擴散的想到了諸多線索,甚至猜得到各種結局。
他懶懶的點了點頭,朝遠處已經朝這邊張望的宮女太監掃了眼,就乖乖的又趴了下去,但尾巴依舊卷在凌姿涵的脖子上,似乎有意為她擋風寒。
又叫了兩聲,凌姿涵會意的抬頭朝門口看去,流雲帶著一名府中的丫鬟,正拿著披風與暖爐,朝凌姿涵走來。
「小姐,披上吧,王爺被留在了甘泉宮,一時半會還走不開,特地派人給你送來的。」說著,流雲將手中的披風展開,裹在凌姿涵身上,並在系帶子時,伏在凌姿涵耳邊低聲說了句,「王爺還有話要帶給小姐——有勞了,夫人。」
五個字,一個親昵的稱呼,仿佛是她在這爾虞我詐的冬日里,得到的唯一的溫暖。
宛若這正午的陽光,治艷,但並不滾燙……
馬車緩緩的行著,一路上,凌姿涵手上捧著暖爐,心里卻在計較著凌相的用意,揣度著他下一步的計劃。按理說,凌相是不會將這種事情並報給宸帝的。一來,告知宸帝,那孩子便不保,他索求的也就等于沒了籌碼,二來,宸帝多疑,若是他說了出來,別說什麼籌碼就是凌家也指不定要遭難。凌辰立那種人,是絕對不會做沒勝算的事。而他來找她的理由就是,他完全模不透凌姿涵的心性,並且總算計著哪一點「父女情分」,想用一份從未給與過她的所為的「親情」,來套牢他。
可惜他失敗了,凌姿涵幾乎是義正言辭,鏗鏘有力的拒絕了他,斷了他的念想,並且暗中提醒他,別把別人當傻子,有時候,以為握在手中的棋子,反倒是真正下棋的人。只是,如此一來,到讓凌辰立更加小心防備了,但這防備對凌姿涵來說,就多了層別的用意。
或者說,她就是想要讓他防備!
「越是小心,就越容易路出馬腳……」凌姿涵呢喃著,卻听一陣馬兒嘶鳴,車頓時停住,令她沒留神的朝後仰去。若非流雲即使扶住,阿靖駕車的技術又好,恐怕這馬車就不止是趔趄一下,而是直接翻過去了。
「怎麼回事!」
坐穩,凌姿涵淡淡的問了句。
卻听外頭傳來的不是阿靖的聲音,而是一個熟悉的人聲,「姿涵,出事了,盟壇出事了——」
是喬煬!
他怎麼會回來?
這盟壇遠在千里之外,是什麼事,讓他這樣著急的趕回來!
難道……盟壇不保?
那聲音急促,嘶啞,疲倦,話說一半,卻戛然而止。
接著是阿靖渾厚的聲音︰「小姐,煬哥昏迷了,看樣子是拼了命趕回來的。」
「送他進來!流雲幫把手。」
凌姿涵對流雲打了個眼色,並掀開簾子一角,讓阿靖把人抬上來,流雲伸手將喬煬往上拖了拖。等見著喬煬時,凌姿涵愣了下,伸出的手將在了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眼前,這哪里是那個意氣風發,自詡風流俊美的四龍之一的喬煬喬公子,這簡直就是個狼狽不堪的叫花子。胡子拉碴,衣衫破爛,就連腳上的靴子也一只有一只沒的。身上,脖頸有不少處傷口,腰間還有血跡,大概是騎馬時震裂的。
震驚之後,凌姿涵冷靜下來,替他檢查了身上所有的傷痕,有些傷口有些發炎的癥狀,低頭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燙的嚇人。
她試著喚喬煬,但他沒有回應,只在她的手打上他的脈搏時,突然朝她的袖口塞了樣東西。是個金屬塊,有點硬,但從那紋路,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得到,那是武林盟主的半塊令牌。
心中一顫,一個不好的念頭劃過腦海。
凌姿涵沉聲道︰「流雲,你回府收拾行裝,阿靖,送我入宮,隨後將喬煬送到堯王府養傷。」
兩人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也不多問,各自按著凌姿涵的吩咐去做了。
甘泉宮的偏殿一隅,軒轅煌正與宸帝商議政事,齊德海卻在通報後急忙走入。
「德海,什麼事這麼急匆匆的?」
「回萬歲爺,是恪王妃在殿外求見。」
顯然,這有些出乎宸帝意料。他笑了笑道︰「哦,那丫頭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沒有和你說,見朕何事?」
「說了,說是要請辭離京數日,請萬歲爺務必一見。」齊德海一板一眼的回答著,聲音中不帶任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