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軒轅煌與嚴修遠正坐在雲州城外三百里處的一間不起眼的小酒肆里。隨行的暗衛也都顯露明處,一身隨從的打扮,圍坐兩桌,邊吹牛扯皮,邊放開肚量的吃喝豪飲。但這僅僅只是表象,若你仔細的看這些「不起眼」的人,便會發現,他們並不是那麼的不起眼,而是經過特訓後,存在感低了許多。
此刻的他們,面上談笑自如,可身上的肌肉憤張,像是警戒中的獵犬。眼神看似平靜,卻是用來掩飾那眼底的警覺,與銳利的。
反觀軒轅煌,一身布衣,頭戴方巾,遠遠看去,還真像是個質樸的讀書人。但那通身氣派,與眼角眉梢掩不去的邪肆,無一不引人側目,令人膽寒。
用嚴修遠的話說,他家主子天生就是富貴命,哪怕落魄的套個麻袋,還是天子的兒子,改不了的事實。
「爺,這都快黃昏了,再不回去夫人該著急了。依小的看,還是別等了,回去吧!」看著外頭的天色,嚴修遠挺了挺腰背。真要命,也不知道王爺到底打了什麼算盤,帶著他們在這家小酒館里都住了三天了,天天在這喝酒吃野味,吃的嘴都沒味了,還在這家鳥不拉屎的店里守著。
不過,他私下里揣測過,覺得王爺應該是在等什麼人。要知道,這小酒館所在的地方,是通往盟壇的必經之道,不論是從雲州走,還是雲州周圍的荒山翻過,都必定會經過這酒館。
「不急,再等會兒。」軒轅煌玩味的挑了下唇角,捏著酒杯底座,輕輕搖晃,若有所思的看著杯中隨之搖晃的液體,自言自語的低喃︰「他,一定會來的。」
誰……
「誰?」夜色朦朧,毫無睡意的凌姿涵正在屋中看這兵書,突然听見外頭傳來窸窣的聲音,披著衣服倏然站起。因為動作太快,她的袖擺掃了下桌子,幾張染著墨跡的宣紙飄然而下,茶杯也被帶翻了,灑出些許茶水。
她戒備的看著門外漸漸走近的人影,听見聲音,這才松了口氣。
「卿卿,是我。睡了嗎?」
「沒有,進來吧。」凌姿涵緊了緊衣領,隨手放下書卷,迎著走向門口,抽去門閂,打開門︰「你可算回來了,」話音未落,凌姿涵抬頭看著風塵僕僕的軒轅煌,目光一窒,落在他身側清 的身影上,不覺啞住了聲音,嘴唇微微顫了下,好似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軒轅煌開口︰「卿卿,還不快請國師進去。」
凌姿涵這才讓了讓,低低的喚了聲︰「先生。」
紫宸溫和的看著眼前女子,烏發散落身後隨風搖擺,薄薄的中衣貼身穿著,外頭照著一件銀灰色的裘皮披風,上頭暗色的花紋與款式明顯不是女子的披風。再看那大小,到合適身側這位。
紫宸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凌姿涵,腦海中浮現的是十多年前。也總有一個這樣的女子,披著他的外套,站在門口,給他開門,聲音輕柔的帶著些嬌蠻的說——「你總算回來了」。
兩道聲音交匯,就連身影也漸漸融合。
紫宸的目光落在凌姿涵的眼楮上,妖冶的紅色,宛如治艷的彼岸花,嫵媚而又妖嬈,舒展著朱砂濃墨都無法渲染的美麗花葉,無需綠葉陪襯,也是極美的。但也是這雙眼楮,讓他陡然回神。
她不是那個人,她們的眼神截然不同。她給他的只有敬畏,而那抹溫柔,只給了他身側的年輕男子,不是他。
她是那個人的女兒,也是他的——
「先生?」風口里站了會兒,凌姿涵抬頭仰視著一直盯著她看的,眼神極為復雜的紫宸,疑惑的又喚了他一聲。
紫宸像是被誰猛地扇了一巴掌似的,眼神陡然一沉,下一秒又恢復如常,看似溫和靜好,卻波瀾不驚,猶如沒有潮汐變化的不動的汪洋。
「嗯。」紫宸跨過門檻,對凌姿涵點了點頭道︰「進去說吧。」
入座上茶,軒轅煌坐在凌姿涵身邊,半攬著她,揉搓著她冰冷的手指道︰「這樣冷的天,怎麼不再多穿些。萬一病了,可怎麼好。」
「無礙,屋里有暖爐,很暖和的。只是方才在門口站的有些久了。倒是你,這幾天去哪兒了,弄得和人間蒸發似的,都見不著人影。」凌姿涵關切的詢問,聲音中夾著些許嬌軟的埋怨。但那埋怨,是擔心的意思。
「呵呵,我不是和你說了嗎,守株待兔。」
「守到了?兔子……呢。」凌姿涵打了個頓,目光落在坐在一側太師椅上喝茶的紫宸,眼神一晃。她明白了,那兔子,是紫宸。
紫宸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並沒有任何異樣,只是抬頭看向她,淡淡一笑,眨了下眼,微微頷首,「是我。」
「先生,再過一個月,就是祈福的日子了。你現在出來,恐怕……」
「不得不來。」
紫宸簡潔明了的打斷了凌姿涵的話,伸手放下茶盞,看了眼軒轅煌,無喜無怒的眼眸中好似閃過了什麼,太快沒有看清楚。但凌姿涵覺得,軒轅煌應該是明白的。
正琢磨著,紫宸的視線又掃了過來,令凌姿涵不由地坐直了身板,像極了個在私塾受教的孩子。
「孩子,你過來。」
凌姿涵垂眸使勁眨了眨眼楮。
她剛才沒眼花吧,怎麼覺得先生看她的眼神,這麼古怪。心下狐疑,但凌姿涵還是按著他說的,過去了。
紫宸上下打量著已然亭亭玉立的凌姿涵,心中感慨萬千。他真是老了,這孩子,都這麼大了,和明珠……真像吶。
「孩子,你受苦了。」他的視線落在凌姿涵尖尖的下巴上,眼底閃過一抹憐愛,「你瘦了。」
聞聲,凌姿涵的眸子微微顫了下,斂起一絲疑惑,轉瞬即逝。
她搖頭淺笑︰「哪有,我還覺得,我胖了呢。倒是先生您,這時候擅自離京,會不會授人以柄。還有,是否是京中出了什麼事情?」
凌姿涵問得有些急切,紫宸沒有直面回答。他看了看她,低頭從袖子管中抽出一塊衣裾遞到她眼前,衣裾上還染著點滴褐紅的血跡,已然干透了。
「這個,你認得吧。」
若是普通的衣料,凌姿涵自然不會認得,但這個,凌姿涵卻清楚的記得。這紋理,這密度,這……這就是快普通的衣料,但她卻人的衣料上繡著的那朵歪歪扭扭的蓮花。
那是她秀的,獨一無二。
這分明就是軒轅謙的東西!
「先生,這東西怎麼會在你這!師兄他——」
「他沒死,只不過被塔那部落的人給扣押了,淪為質子。現下,消息大概已經到了京城。其實,在我之所以來,是因為太子。」
「太子?難道,這件事也與他有關!」難道是太子要反,聯合了草原部落?
見凌姿涵狐疑,紫宸搖頭示意她不要胡思亂想,接著說︰「塔那部落在扣押謙兒後,就修書與我朝,以謙兒的安危為籌碼,換取邊境四座城池。」
「皇上難道不肯!」凌姿涵只覺得頭腦亂亂的,那刺痛神經的「秘不發喪」,卻總從腦海中跳月兌,一遍遍的回旋著。
紫宸擺手道︰「看來你們還不知道,宸帝染病,太子監國。所以,這封書信宸帝根本無緣得見,而我也是因為探子偶然間听了太子與皇後的談話,才知曉的。權衡之下,我擔心下一個出事的必將是恪王與你,便趕了過來。」
凌姿涵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那塊布,眼楮緊盯著地面,默不作聲。可任誰都能看的出她的緊張與憤怒,尤其是那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指節。
「我要去見他,見他。」凌姿涵呢喃著,卻不知,這細微的,出于本能的呢喃,落在軒轅煌的耳朵中,變了味道。
從紫宸進門到現在,軒轅煌一直在觀察著凌姿涵的一舉一動。當他看見凌姿涵拿著那塊沾了不知是誰的血的布頭,露出那樣的神情時,他的心里就莫名的多了一處陰霾。隨著紫宸話題的流轉,她的臉上竟然如此生動,為那個人的安危變換著不同的神色,緊張、揪心、痛苦、擔憂、牽掛、憤懣……最後均化為難掩的焦慮,為那個人而焦慮。
不由得,軒轅煌也握起了拳頭。
「再來的路上,我見過流雲夏陽,也把消息與他們說了。塔那部落的使臣,在我出京之日,也已經從部落出發,要入洛陽朝見君王。我讓他們在這段時間內,無比要救出謙兒。相信,他們會做到的,倒是你——孩子,你與恪王現在所處環境極為危險,還是與恪王隨我離開吧,我帶你們去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也好讓你母親……」紫宸的聲音陡然一頓,他看著凌姿涵的身形微微晃了下,連忙伸手去扶,「孩子,你怎麼了!」
輕輕握了下她的手腕,那脈息令他的瞳倏然放大,轉臉又看向已經過來扶住凌姿涵的軒轅煌,眼底迸射出一襲看不透的沉郁。
隨即用力捉住凌姿涵的手,聲音不符以往溫如風,淡如水,而是那樣的渾厚低沉——「你,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