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這買花之事便是托了周瑞家的干兒子何大力去辦的,所以當下也不隱瞞自己的心思,惡聲說︰「怎麼回事?那花送了這些天,她倒是一點子事也沒有。」
周瑞家的小心翼翼地說︰「會不會是時間太短了,還沒有發揮作用。」
「不可能,娘娘說,」王夫人氣得口不擇言起來︰「先前宮里頭,有一位主子,都是死在這上頭。太醫院的醫正親自驗過的,那花叫什麼竹桃的,最是毒害不過的,救都無藥可救呢。太後娘娘下旨要把這害死的東西都燒了干淨。」
周瑞家的哪里曉得什麼,只是猜測著說︰「若是有這樣的花,哪里還敢有人養活著呢。」
王夫人突然懷疑地說︰「你找的是什麼人啊,怕是個拿銀子不用心的吧,再不,這花是不是買錯了?」
周瑞家的暗暗叫苦,知道這個主子,最是看銀子錢重要不過的了。拿一兩銀子出來,都跟割肉一般心疼,這回出手就是一百兩,卻沒成事,不定要怎麼尋自己的不是呢。當下便急口辨解說︰「那何大力雖是個混子賴皮,不過卻對我家那口子順從得很,說一不二的。若是吩咐他辦事,沒有不盡力的。這花听他說是尋了多少處才找到的。奴婢只怕這花並沒有坊間傳說的那般有用呢。」
王夫人本想說是娘娘親口說的還能有假,可是,這事實上,明擺著東西不起作用,所以也有些動搖疑心了,若是真有這種花,哪里還有人敢養活,太後不是下旨燒毀了去麼!
一路走一路想著,這銀子八成是打了水漂了,竟是一點子事也沒有。白白地便宜了周瑞這個奴才一家子。
周瑞家的揣摩著她的心思,明白這時候自己的主子正是火頭上,當下便更加小心,幾乎連氣都不想喘出來了。
可巧的是,正好走到院子門口,當門立著一大一小兩個人來,正是那趙姨娘和賈環兩個。臉上一寒,幾乎沉下水來,看也不看二人,便擦身而過。
趙姨娘手一緊,拉著環兒低著頭,跟在周瑞家的後頭。這趙姨娘也有三十多歲了,長得卻是那種梨花帶雨,嬌弱玲瓏,楚楚可憐的類型,往你面前一站,便是一副嬌弱風流,不堪風雨的樣子,讓人心中不禁的生出一種保護欲來,當然,這種樣子,只是對著男人有用。
話說這賈政自詡是那官場清流,每日價吟風弄月,談詩論文,裝得像那出污泥而不染的大荷花似的,處處以文人面目處世,可是骨子里,卻是追名逐利的大男子,娶那王夫人,卻是因為家族利益,實是不愛那王夫人那樣呆板端正,比起趙姨娘處處小意逢迎,溫柔似水的樣子,毫無樂趣,一付處處以規矩為上的女子,太呆板了。
所以對趙姨娘就格外的寵愛一點,但又礙著寵妾滅妻的大規矩在頭上,便只能暗地里給王夫人敲打,故此,這趙姨娘,才會在王夫人鐵腕政策的淒風苦雨中,連生下一子一女並能養活出來。只是可惜,這探春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十分瞧不上姨娘的出身,認在了嫡母的身邊,成了嫡女後,慢慢地竟不大理會親母和親弟弟起來。
王夫人坐了半晌,看著地上的趙姨娘,勉強收回不耐煩的目光,慢條斯理地問︰「什麼事啊?」該端的架子,還是要端的,雖然這些年,一看到她,便有一種想沖上去把那張妖媚狐道的臉給撕個稀巴爛才算好。
趙姨娘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說︰「回太太話,想著過幾天就是老太太的千秋,婢妾原打算給老太太做些針線活,可是,年前老太太送來的赫青色的料子,還在…在,太太這里。」
王夫人眉頭一擰,合著來討債來的,真是個觸霉頭的東西。氣哼哼了半天,才說︰「周瑞家的,去庫里看一看,到底有沒有這事。別的記不住,一點點子東西,成天的掛在嘴上。」年前的東西,現在都入秋了,太太,你記性不好呢還是真的不願意想起。
周瑞家的只得答應著出去了,地上趙姨娘還沒起身,依然低聲下氣地說︰「太太,環兒如今也大了,您看可不可以安排一處院子單獨…」話還沒說完,便听見「啪」的一聲,王夫人已經怒氣沖天,摔碎了一地茶杯子碎片。
手指著趙姨娘厲聲罵道︰「你個小賤人,居然打得如此的好算盤。怎麼,想單獨住個院子啊,看一看你有沒有那個命吧,一個下流種子,沒規矩的東西,好吃好喝的給你們供著就不錯了,還妄想著成為金貴的少爺不成。」
趙姨娘委屈地說︰「太太,寶二爺這個年紀,早就住在碧紗櫥了。身邊也配了四個小廝,四個大丫環,四個小丫頭,四個粗使婆子。環兒如今,沒有一個小廝,和婢妾只有兩個小丫環,再說,他也就到了該自己住的年紀了。婢妾的院子,只有三間…」
王夫人看她那嬌嬌怯怯的樣子,想到平日里就是這個樣子纏引著老爺,不由得一陣惡心,堵心,頓時不顧一切地拍著桌子喊道︰「怎麼,嫌委屈了,若是嫌委屈,就別在這賈府里頭做個姨娘,到外頭去做個平頭正臉的娘子啊。是哪個不要臉的東西,當年,上趕著往老爺的床上爬啊,把老爺迷得胡天胡地,沒頭沒腦的,沒事淨使些狐媚的手段,勾引著爺們學些不正經的東西,越來越荒唐糊涂…balabala…還有這環兒,昏頭呆腦,不思上進,不干不淨,成日里溜鳥走狗,沒個正經,下流種子…balabala…」
這邊王夫人罵得痛快,卻沒注意趙姨娘低在胸前的臉上,一絲笑意彎在嘴角了。太太,你就罵吧,罵得越凶越好,越不堪越好。把我糟蹋得越慘,你就往老爺的臉上抹得越黑。這個時候,老爺應該回來了吧。
果然,這邊王夫人罵得唾沫四濺,卻沒注意到周瑞家的,在一邊又是眨眼,又是擺手的。等她終于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才發現,門外,立著一位臉黑如鍋底灰的中年男人,正是賈政。
王夫人愣了下,嘴里吶吶地喊了句︰「老爺,你…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