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到底老實些,溫和地一笑說︰「四妹妹,寶姐姐是一番好心,送咱們這些燕窩,雖然是對她們來說不值得什麼,可是,情意卻是真的。我們應該說聲--謝謝。」
探春微笑地拿著那竹筆筒子晃一回,真誠地說了一聲︰「謝謝!」
「不必客氣!」
「不必客氣!」
賈寶玉和薛寶釵異口同聲,整齊劃一,馬上又相顧愕然,繼而尷尬不已,全屋人,包括丫環們都覺得好笑,這寶二爺和寶姐姐真是,心有靈犀。果然是,天生一對,金玉良緣。
寶釵扭過臉去,面上微笑,心道,一會回去,定要好好地查一查看一看黃歷,是不是今天出門不利,那衰神是不是在瀟湘院里蹲著等著自己,倒霉到自己跟前,就找不到第二個人了,這,這都是什麼啊。
不過,總算是這燕窩的事情有驚無險,而且,還是被林妹妹自己留下來了,只要她吃,就會死,不過,是個早晚罷了。
等人都走了,雪雁氣得把那包東西給扔到了地上,冒著火氣罵道︰「這還是人做的事情嗎,到底姑娘礙著她們什麼事情,居然使出這樣的招數。只是,姑娘,為什麼不把東西給寶二爺,這樣,奴婢看她們還能怎麼樣。肯定會自己都交待出來。」
林黛玉知道她肯定也是明白了自己剛才的試探,那燕窩絕對是有問題的,只是︰「傻丫頭,沒听過嗎,恨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她們無非是想著我在,便攔了她進賈府的路子罷了。說起來,真是可笑,我平時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我對寶二爺可是一點想法都沒有啊,那個人人想著的寶二女乃女乃的位置,對我一點點的吸引力也無,可笑,她們居然當寶一樣。」
見雪雁還是在惱著,便一笑道︰「我本來也沒有打算把燕窩給寶哥哥的,畢竟,他是無辜的,而且,平時,他對我卻是真心真意,這府里頭,他算是一個真性情的人,手上最干淨。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們現在,還不能自保,留在這深宅大院里頭,其實,有很多事情都無法預料。現在有老太太在,我還是安全的,若是,這包東西真的送給了寶哥哥,他真的出了事,燕窩是從這里送出去的,好多人看著呢,知道是寶姑娘送來的,又能如何,到時候就是一百張嘴巴,怕也說不清楚了。很可能,太太不會給我們說話的機會呢。還有,到了關鍵的時候,老太太未必會站在我這一邊,畢竟,寶哥哥姓賈,我姓林,是外孫女,他卻是賈府的寶啊。我的目的,就是要寶姑娘,心里慌亂,驚慌失措,另外,也是給她一個警告,讓她知道,以後,再做這些小動作,很可能,會傷了她的寶兄弟,她的情郎。」
雪雁不吭聲了,姑娘說得對,現在,她們還在人家的屋檐下頭,根本就是個弱者。姑娘這樣做,也是在自保。只要她們不在作手腳,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姑娘一定會讓她們難過下去的。不過,實在是太可恨了,這些人,閻羅王,你早點收了她們去吧。晚上睡覺,一定要多祈禱十遍。
林黛玉也忽然悲上心頭,想著自己莫名其妙地來到這里,不能看到爸爸媽媽,沒有朋友同事,還要時刻提防著小命,真是好孤單,好寂寞,好難過。霎時,全身散發著沮喪悲痛的氣息,那灰蒙蒙,黑壓壓的情緒,方圓一百米都能感覺得到。
鴛鴦把一碗黑黑的藥汁小心地喂進了老太太的嘴巴里頭,又趕緊拿了一粒蜜餞送到面前,見她松開了眉頭,這才用帕子輕輕地為她擦了了擦嘴巴。
老太太吞下蜜餞,感覺著嘴巴里頭,還是苦澀一片,她閉了一會眼楮,動也不動,呼吸都似乎沒了。
鴛鴦還以為她要睡著了,便輕輕地拉了拉被子,準備出去。
老太太忽然問道︰「鴛鴦,這藥是誰煎的?」
鴛鴦奇怪地回答道︰「是珍珠和琥珀兩個人。」
「那藥是誰抓的?」馬上追問著。
「玻璃和琵琶兩人。」繼續奇怪。
老太太沉默了半晌,低聲說︰「把今天的藥渣子悄悄地拿一包放好。我有用處。」
鴛鴦心里一跳,點了點頭,退了下去。這種留下藥渣子的事情,深宅內院里,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不過,那都是些陰狠之人所用的招。
老太太費力地抬起頭,瞪著渾濁的眼楮,這些天,藥不離口,卻是越喝越沒勁,越喝身子越難受,越喝越沒有精神。
她再老,也沒有到那昏頭糊涂的地步,明擺著的事情,藥不對勁了,只是,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呢,這看病的是經常看的老太醫,應該是沒有事,那問題就是出在藥上頭了。拿藥的是自己的兩個忠心丫頭,煎藥的是自己的兩個忠心丫頭,端藥的是鴛鴦,是誰?是誰能越過她們向自己下手呢?
難道是?腦海里出現一張菩薩樣的臉。一閃而過。
「老太太,藥渣子包好了,沒有人看到!」鴛鴦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老太太把眼楮轉向了她︰「鴛鴦,我最信任的人,現在也只有你一個了,一會你拿著這藥渣子,去外頭,尋一個信得過的大夫,讓他好好的檢查一番。務必小心,不要讓人瞧見了。無論什麼結果,都趕緊回來,記住,一定要悄悄地,不要驚動任何人。」
鴛鴦愕然了一下,馬上應了下來︰「老太太,奴婢這里馬上出去,只是,這藥,老太太懷疑有問題?」
老太太苦笑了一下說︰「萬不得已,我也不願意懷疑,可是,你在我身邊那麼些年,瞧著我的身子骨如何,這次病得又如何?」
鴛鴦臉色一變,顫聲說︰「老太太,說起來,這次的病來的也怪,纏綿悱惻,卻是無法起身。按說這麼久,早該好了,就是上次那太醫來,也只是說脾胃弱,可是,再怎麼,也不至于越吃藥,越嚴重吧。早該好了呀。」
老太太頹然長嘆,擺著手︰「你先去讓人看了再說。我等著你。」
鴛鴦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叫來了珍珠在一邊伺候著,這才打後門出去了。
賈璉歪著身子靠在炕桌上,看著王熙鳳和平兒兩人在那里把從前的陳年舊帳拿出來,在那里你一句,我一語的理著。
嬌妻美妾,相處合睦,面上雖不顯,心里卻透著舒心,又想著總算把銀子錢給湊了出來,自己的差事也算是定下來了,又有岳父在身後支持,這日子看來是有了盼頭。雖然鬧了這一場子事出來,和二太太撕破了臉,弄得青鼻子綠眼楮的,不過,既然她都做出了初一了,難道就不允許我們做出十五嗎!哼,這也便宜她了,當了這麼些年的家,才拿出三千兩出來。怕也不是她自己出的,要不然,沒這麼爽快,以從前的經驗可以看出,這絕對又是一筆不義之財。
忽然王熙鳳拿出一疊票據發起了呆,平兒奇怪地問道︰「這是什麼帳據?」這麼上心地看著,難道是嫁妝單子,勾出了傷心事。
賈璉看她平時精明個人,這時候一臉的呆滯,倒顯出幾分女兒家的嬌憨出來,透出三分可人的模樣,便覺得有意思起來,湊到耳邊,順著秀發,過去看一了眼︰「什麼東西,不會又是你當掉的嫁妝單子吧。也別太在意了,以後,為夫自會給你弄出更好的來,好好的補償補償你。」
卻見上頭寫著某年某月林氏黛玉在賈府的生活費用一千兩,下面簽著林忠和王熙鳳兩人的名字,這是什麼,這林忠,似乎是林家的管家啊。
那麼,這些就是,伸手拿過,數一數,竟有五六張,合計下來,足有一萬多兩呢。原來,這是林姑父給林妹妹送生活費的憑證啊。
只是,自己從前為何竟是一點也不曉得?還有,府中,時不時的傳出林妹妹在這府里白吃白住的話,是打哪里起的風浪呢?另外,林妹妹自己可能不知道,她的嫁妝銀子是自己一手帶過來的,光銀票就有二萬兩呢,還不加上賣林家宅子的數。
難道,這些銀子,都被自己的老婆給黑掉了?這個女人,果然不可靠,居然這麼大的事情也瞞著自己做,眼里還有沒有自己這個大男人。
見賈璉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自己,王熙鳳不由一陣氣惱,嗔怪地說︰「就知道你看了第一個先懷疑我,告訴你,這些銀子,我也只是過一過手,壓根沒見過一兩,全被二太太給,收走了,說是替林妹妹給保存著。說是將來,林妹妹出嫁後,再給她當嫁妝。依我看,若是林妹妹嫁到賈府也就算了,若是嫁到外面,沒戲。太太這人,哼,鐵公雞一只。」
賈璉不信地說︰「這前前後後的,算起來,有七八萬兩多呢,跟你沒一分錢的關系?你就沒留下一點半星的?」
「你是什麼意思,懷疑我嗎?」他話音剛落,王熙鳳便叫了起來︰「我的話你還不信嗎,再說了,這事,要是經過我,能不報給老太太,告訴你,就連老太太都不知道。怕老太太自己的心里也是以為,林家只送了一個孤身的弱女子來了呢。二太太向來心狠,一文不留,全進了自己的庫里,誰也不曉得。除了我。」
賈璉大吃一驚,什麼,這事從頭到尾和自己兩口子可是有關啊。以前,林妹妹無依無靠的,就算是知道了,也是無可奈何罷了,自己也就頂多挨些罵過去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人家後頭有人了,這萬一將來,哪個曉得了風聲,那姓封的,本來就是外鋼嘴鐵牙,油鹽不進,再一把捅到聖上面前…
見賈璉臉上變幻著顏色,便好奇地問︰「你這是什麼樣子,這事情,本來林妹妹就不知道,你不說,我不說,太太肯定不會說出去的,萬事大吉,只怕這虧林家是吃定了的。再說了,林家早就沒了人,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就憑林妹妹一個人,能翻出什麼浪花子出來不成?!」
說著便把這幾張紙條子作勢要撕,一邊的平兒急爭地拉住了︰「女乃女乃,不可!」
王熙鳳一瞪眼,怒聲說︰「有什麼不可?連你也要上我的臉不成。」
平兒嘆息一聲︰「奴婢可不敢,只是這事,女乃女乃不可如此處置,要留上一手,也是給自己留條後路,還有二爺,正是緊要關頭,萬萬不能出一點岔子啊。」
王熙鳳啐了一口道︰「我當是什麼呢,值得你大呼小叫的。這事擱著我來說,一把撕了,死無對證。天知地知,無人可知!」
平兒趕緊說︰「女乃女乃可是忘記了,封家,林姑娘現在可是和封家有關系。這個千萬別毀了去。」
賈璉這時也搖頭道︰「平兒說得對,若是以前,你撕了也就撕了,風平浪靜,無人知曉,一了百了,只是平白的讓太太揀個大便宜罷了。可是,如今,怕是不能了,林妹妹靠上了封家,那姓封的老頭,和林姑父又是至交好友,若是以後,萬一林妹妹提起來,那姓封的不可能不管,稍一查探,便曉得當年的事情,再說,林家下人也沒有死絕,若是有人作證說點什麼,只要他在皇上面前稍露個口風,便是吃不完也夠咱們喝一壺的了。你們別忘記了,上次太太糟蹋林妹妹,讓人家給她兒子做妾,貴妃娘娘的旨意都下了,還不是一樣,被弄了個人仰馬翻,里外沒一個得了好的。貴妃到現在還在鳳藻宮里禁著足,出不來一步呢!兩位老爺成天上朝膽戰心驚,省怕出一點子事,惹得皇上龍顏不悅,遷怒一家人。這事,大意不得。」
王熙鳳臉色有些白,不由得抓緊了這幾張薄薄的紙張︰「二爺,上次,不是因為太太辦事不利,把事情弄大發了,傳得滿城風雨,皇上才,這關咱們什麼事情,整個都是太太作的主,銀子也都是她拿的?我可是一文沒得,再說,這些年,我對林妹妹,也好著呢,什麼好的貴的,都朝她那里送。為這個,太太可是沒少罵我。」
賈璉急了眼,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頭︰「我說,你這個無知的婦人,怎麼說都不開竅呢,你看看你手中的紙上,上面可是有著你王熙鳳璉二女乃女乃的大名!太太?你哪里見著太太出過面,還是留過名,林姑父的心思,哼,就是你們騎著馬也趕不上,不定還留著什麼後手呢。林妹妹,小小年紀,心思縝密,你千萬不要小瞧了她。說不定,這事,就是太太的詭計陰謀,她這個人,黑心著呢。你看看人家,得了銀子,卻沒一點痕跡。」
王熙鳳手抖了起來︰「看來,太太是早有準備,想讓我來背這個黑鍋啊。哼,想我好欺負麼?別得意得太早。我也有她的把柄呢,當我不知道呢。」
說完,又從梳妝台子里頭拿出一個小盒子出來,從里頭扒出一張發黃的紙,眼光精亮,得意地說︰「二爺,你以為二女乃女乃我是喝水長大的不成,哼,我早就留了一手,你看,這是什麼東西,若是惹火了我,拿了這個,叫她一輩子也翻不了身。」
賈璉和平兒湊上去一看,先是一驚,相視一看,然後笑了。這女人,原來,還長了三分腦子呢。早知道有這個在手,這次就多要一些銀子好了。不過,到底是一家人!
三人慢慢地商議了一會,便各自忙活起來,賈璉去了老太太的院子,王熙鳳則是拿著一方小盒子,扶著平兒,款款地起身朝瀟湘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