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唧,听到紫鵑的驚叫聲,林黛玉手中的杯子拿不住了,落在地上碎了,失聲道︰「什麼叫老太太不行了?!」這是什麼情況,這怎麼可能!
心亂了,腳軟了,這還是她第一次面對死亡,驚慌失措,跌跌撞撞跟著她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頭,見府里頭各大巨頭已經到位,李紈和王熙鳳各自抱著自己的孩子在無聲地流著淚,王夫人和邢夫人也是面露戚色,與兩位老爺跪在床前。
老太太正倚在鴛鴦的身上,手里拉著賈寶玉,面色卻是極為平靜,嘴里還安慰著他︰「我的兒,不必傷心,若是你從今後能用心讀書,考取個功名,光耀門楣,到時候給我燒些紙錢,報個喜,我九泉之下也就閉上了眼楮。我年紀也大了,活得也夠了,該去見你爺爺了。不要再孩子氣了,不哭啊。」
賈寶玉听了卻是越發哭得泣不成聲,一個勁地叫著‘老太太,寶玉不讓你走,不讓你離開我’。其情真切,哀怨動人,其淚悲痛,哀婉感人,可見平日里,老太太和他之間是真的有感情的。
見林黛玉面色失常眼中慌亂地進來,她面上才有了一絲悲色,馬上抬起一只手︰「我的玉兒,快過來,叫外祖母看一看。見到你,我也能閉上眼去了。」
林黛玉淚盈于眸,咬著嘴唇,雙手抱著老太太的手,半晌方哽咽出聲︰「老太太,您這是怎麼了,明明,明明昨天還好好的,這,這,為什麼,到底是怎麼了?」
老太太輕輕地撫模著她的臉龐,嘆息著說︰「這都是命,我的玉兒,苦命的孩子,連我也要去了,你以後,且不必傷心。是外祖母對不起你,是賈家對不住你啊。」聲音終于有了一絲悲切,也可以理解為愧疚吧。
林黛玉這時候也不想去分析什麼得失,見到一位老人的生命正消逝著,離自己而去,那種感覺,比不得一朵花凋零,一片葉枯萎,春來之時,又是發芽之始,可是,人呢,這鮮活活的生命,黯然失色,再無光華,再無見面之日,生離死別,好難過,就像有人抓住了自己的心,在使勁地扭著,好痛。
她淚流滿面,不相信地搖著頭,終是忍不住悲聲大放,離開自己的爸爸媽媽,來到這里吧,還是個孤兒,這麼大的一個陌生世界,也只有這老太太是真心愛著自己的,如今也要,能不讓人心碎︰「玉兒不要老太太離開,玉兒還小,沒有了娘親,玉兒不能沒有您啊老太太。」
老太太眼中也現出了一絲淚意,終是忍了下去,輕輕地給她擦了淚,抬起眼楮看著兩個兒子說︰「你們已經對不起她了,將來,沒了我在,你們做事,可要拍著自己的良心,這是你們妹妹,唯一的親妹妹的一點子骨血,不要糟蹋死了她。那我死了,也有臉見你們的父親,見你們的妹妹妹夫。別忘記我說的話!別讓我死了也記著你們!」
這話說得有些嚴厲,甚至有些誅心了。王夫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寒意,若是整天讓一個死鬼在屋子里頭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那也太可怕了些。當下垂下頭,不敢再看老太太一眼,再說,她是自己親手送上黃泉路的,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畢竟,自己也是個女人而已。
賈政又是傷心又是驚慌,不能言語,只是點頭,賈赦卻是羞愧又驚恐,他沒想到,自己昨晚上的一番話,竟然讓老太太氣得病情嚴重到這種地步。
話說昨晚上,自己雖然有些忐忑不安,卻還是興奮居多,因為自己不但可以不用拿出一萬兩銀子來還債,還白得了許多好處,所以一見老太太,不顧她的臉色,張口便是︰「老太太,恭喜了!」
老太太雖然明知自己時日不多,不過若真的是有喜事,還是有幾分高興的,便笑著問道︰「這喜從何來?」
賈赦見老太太精神尚好,便得意地說︰「是咱們的大姑娘,外頭威武將軍家听說了沒有,皇上親封的,朝中新貴呢,見了兒子,便提起了來,說是至今還未娶親,听聞大姑娘嫻雅貞靜,端莊淑慧,便有意結親,兒子便想著這是一門好親事,所以,先來給老太太報個喜,讓老太太也高興一回!」
老太太心里一緊,瞪大眼楮,嚴厲地說︰「威武將軍?孫家?你居然答應了!難道你不知道他們家是什麼出身嗎?祖上白丁,靠的是軍功才累積了一點子家業,你居然還有臉說是喜事。再說了,他們家為何求的是黛玉?他們為何知道黛玉的?向你求,不是應該是咱們府上的姑娘嗎?」
賈赦厚著臉皮又把孫家近來的恩寵說了一回,又添油加醋地說︰「再說,這孫家雖然家業不大,可是,皇上喜歡啊,還有太子,也有意拉攏著他,以後還愁得不來爵位麼!再說了,若是,真的和他們家有了聯系,那以後咱們賈府在京城里頭,也站得更穩一些。還有,寶玉,老太太不是最寶貝的,大姑娘若是嫁到了孫家,心里一定會想著幫著寶玉的,對于大姑娘來說,賈府就是她的娘家,這麼大一個靠山,那孫家也不敢輕視了去。至于怎麼知道大姑娘的,兒子以為應該是沖著妹夫的名聲吧,他們家畢竟是武夫,能娶個名門清貴的女子,也是極光彩的事情。」說來說去,還是為著賈府啊。
老太太想到自己一走,怕是寶玉和黛玉更是不成了,現在,就是不答應,也由不得自己了。只是,這樣把黛玉給嫁到孫家,也太冒失了。又問道︰「那孫家將軍如何?」
賈赦臉有些紅,吶吶著把孫紹祖的情況大略地說了一回,老太太還沒听完,便白眼一翻,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年紀又大就不說了,居然還是個的,一院子的女人,現在你們打得好算盤,竟然把我可憐的玉兒送到那種火坑里頭,嫌她命大不成。原想著門楣低,也算了,現在倒好了,還是你們拿去抵債去的。作死啊,我怎麼生了個你這樣的孽障啊。」
賈赦更是羞愧地低下了頭,嘴里告著饒,心里卻不以為然,這多劃算啊,咱們出人,他們出銀子,還平白攀上了關系。老太太怕是老糊涂了,不行,若是老太太不答應,還要叫二弟過來一起勸一勸才是,怎麼這麼看不開,看不遠呢,好好的一門親事,怎麼看怎麼合適。
老太太嘴里雖然罵得厲害,不過,心里卻有一番打算,自己不日就要歸西,若是自己走了,這婚事怕是不成也得成,黛玉一個小女孩子能做些什麼,還不是得听他們的,只是,唉,本來這事對賈府也有好處,只是對不住黛玉了,不過,倒是可以為她多爭取些嫁妝,爭取出嫁時風光一些。這樣,死了多少也有些面目見列祖列宗。為了賈家犧牲了黛玉,唉,沒辦法啊。
罵也罵過了,還能怎麼著,于是,便硬逼著賈赦叫來賈政一起許下承諾,將來黛玉出嫁時,把她林家的財產歸還,這時候,兩人才知道原來林家不是沒有一分錢的人家,不但有,而且還有一大筆銀子在自己家里握著,剛想著動心思,便被老太太罵得體無完膚,得到他們的保證後,又答應了王夫人趁火打劫,提出的要寶釵進門的條件後,才順勢暈了過去,鬧哄哄的叫來太醫一看,得到一句,油盡燈枯,回天乏力。于是,全府上下,便雞飛狗跳,上下不寧了。
不提老太太的喪事是多麼的哀榮,再怎麼風光,也是人死如燈滅,九泉底下,到底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安心是否閉上眼楮,唯有鬼知道了。哭哭啼啼,吹吹打打,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老太太是看不到了,也感受不到了,反正,各人心腸各自知。
且不說,林黛玉悲痛過度,幾次哭得「暈」了過去,在瀟湘院中,休養著,無法動彈。賈寶玉呢,也是哭得傷心,又見林黛玉那樣,長這麼大,也是頭回遇上這麼大的事情,便幾次哭靈後,痴痴呆呆起來。嚇得王夫人便叫人看住了他,不許在上前頭去了,安心養著就是。又叫丫頭們陪著他玩,不用看書,只管開心。三春等人也是各自傷悲,不再出院子串門,一時之間,倒顯得比從前還要安靜。
等老太太五七一過,賈府里,賈政報了丁憂,三年都不用上朝,打算帶著老太太的靈柩回金陵老家安葬,于是賈府里開了一次踫頭會議,主要內容就是今後生活的安排。
第一,賈政要回金陵前後得半年時間,也就是要明年春季才能回來,府中庶務先由族里賈薔來支應著,內,就由王夫人和邢夫人負責。為什麼呢,這是賈赦以不孝為由爭來的一點點權利,因為想著邢夫人不過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怕是狗屁不懂,王夫人倒是沒多反對,便也答應了。
第二,賈璉外出做官,去江西,也要提前去先熟悉一下地方,年前就要隨他岳父一家走。那也就是意味著王熙鳳這個掌家的,要提前下崗,跟著老公奔前程,那麼兩人都要把手中的事務交割清楚。
第三,就是老太太的遺願,寶玉的親事,因為在孝中,不便張揚,一切從簡,只走個過場,請幾個至親過來喝一喝酒,把人從薛家接到怡紅院里頭先住著了事。
第四,關于孫家提出要聘黛玉為妻的事情,這個事情,要速戰速決,為防黛玉出什麼ど蛾子,鬧出什麼風聲,得通知孫家趕緊定下來。黛玉也要盡量在府中,不要外出,別到時候,人沒了,不好交差。
理清了今後的生活目標,于是,各人便忙活開了,先是寶玉的親事,王夫人親自跑去和薛姨媽一說,講明一是在孝中,趁著熱孝辦喜事,二是寶玉現在心情不好,所以有些什麼,要寶釵看開一點。
薛姨媽感覺著這婚事,辦得雖然太過寒磣了點,但是考慮到老太太新喪,不宜張揚,再想著這門親事不易,生怕再有什麼變數,耽誤了自己的寶釵,寶玉的事情不過是幾付藥石的事就能解決的,想也不願意再想,便也順勢答應了下來。急急地請外頭的大師一算,好事便訂在了十月初一。
薛寶釵雖然感覺著一切太敷衍,離自己的新娘夢距離太遠,不過想到自己多年的心願總算達成了,也害怕再有什麼事出來鬧黃了,自己都是老姑娘了,能嫁就好了。這些日子因著賜婚的事,總不去前頭,再加上老太太沒了,辦喪事呢,更不好上前,人家林黛玉和三春都在自己院子里頭呆著,自己不好亂竄,也听說寶玉有點迷糊,還道他是因為老太太,想他竟是為此而哭得如此,倒還在心里覺得他重情重義,是個孝順的好孩子,為他暗嘆了幾回。
轉眼就是九月底,天氣有點冷,風大不說,還常常下著**,纏纏綿綿的雨水,秋風秋雨,愁啊。林黛玉因為一向虛弱,所以,常常借口宅在院子里頭死不出門,也順了大家的意思。見外頭馬上冬天就到的架勢,想著,這里沒有空調,羽絨服,沒有電熱毯,該怎麼過啊。嘴里不禁念到︰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梅花還沒有來得及看,自己就會凍死在這里了。
事情急劇而下,出乎意料,下一步會發生什麼,會有什麼事情,她自己也迷茫了起來,看著外頭的老天,她無奈地比了一個中指,你不給我開個金手指,帶個空間,種種田,或是修個真,開個天眼,弄個外掛什麼的,現在,連劇情居然也給掐斷重排起來,從此姐便真的被你害慘了。姐雖然不服輸,可是,心里到底是個女子,在這個吃人的舊社會,等死嗎!
這天,風大,天冷,狗都不想離窩,瀟湘院里卻不平靜,王夫人忽然帶人來了,見林黛玉面色不太好,神情懨懨的,心里有些得意︰靠山倒了,這下你傻眼了吧。若不是你還有些用,非把你嫁到一個又蠢又笨,又老又丑,又窮又傻的人家里去不可!不過,送到孫家,和一院子強悍的女人爭男人,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呢。
「大姑娘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這老太太剛走,你若是再病下了,可不是叫老太太在九泉下難以心安的麼!可是在心里頭怪我們這些長輩的沒有做好。」半是諷刺,半是嘲弄,半是刻責,卻掛著一付關心備至的臉孔。那假惺惺的樣子,讓人心里一個猛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