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水溶所說,賈府人等被羈在獄中,從候門貴府,錦衣玉食的日子,一下子跌落到階下囚,一夕之間,天似乎塌了下來。
賈府多年來倚仗著元妃和祖上的功勛,頗有些自大的意思,水晈那里早積下了不少的彈劾的折子了,故在元春去後,那些與賈府有過節的臣子再次上奏,水晈便開始對賈府下了手。
他本是想以儆效尤,從嚴治罪的,旨在告誡那些臣子們加強自律,借此殺住驕奢之風,但元妃嬤嬤才薨逝,皇上就納新妃,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賈府下了手。便有言官上奏,賈府雖有罪,但皇上行事如此迅速,會讓百官覺得皇上有失寬容,皇家多年來以德為本,澤披四海,還望能體恤一下舊臣。又有太後從中告誡了幾句,水晈方打消了念頭。
回宮後,黛玉便接受著各色的目光。朝中百官也更是反應不一,不用問黛玉也清楚,牆倒眾人推,世情如此,再加上賈府歷年來不積德行,安享祖宗基業,不思進取,肆意妄為,故出事後落井下石者更甚。
只可惜一個禮樂簪纓,鐘鳴鼎令之家,一夕間分崩離析,呼喇喇似大廈倒傾。所謂德以繼世,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賈家子孫一代不如一代,不僅未能守住祖宗基業,反而將祖上的世襲功勛也丟了,不能不教人唏噓。
「北靜王妃,你氣色還好,還以為遭受這麼多事,你會受不住呢!」耳畔是馮可瑤溫和的聲音,向來說話大嗓門的她,難得這麼溫柔,黛玉淡淡一笑,盡量地讓自己的笑看起來輕松一些。
她剛剛拜祭了賈母回來,現在身心俱疲,馮可瑤能來看望她,說心里話,她有些感動,自從大覺寺那件事後,馮可瑤對她的態度大轉,二人盡釋前嫌,相處非常融洽。
其實,馮可瑤是個直爽單純的女子,敢愛敢恨,愛的時候如火,恨的時候如冰,听說黛玉回來了,馮可遙不顧懷孕的身子,便趕了來安慰她。
賈家的事一出,很多人是唯恐避之不及,更有那落井下石者,不經事不知世態炎涼人間百態,人情冷暖不過如此!
在馮可瑤看來,黛玉可真是不幸,是個薄命的女子,不說早早地沒了爹娘,單就蘇州那一件滅門血案,便足以把人擊垮。更禍不單行的是,如今,連她唯一的親戚賈府也獲罪被抄,換作任何一個女子,也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和變故啊,其中的哪一件都會讓人接受不了。
更可憐的是,這種事一般自己的夫君都會呵護在身旁,可水溶那個樣子,根本指望不上。所以,馮可瑤現在對黛玉是非常同情和憐惜。
面對馮可瑤的關心,黛玉感激一笑︰「沒什麼,總一味地沉浸在傷痛中是出不來地,人總得往前看,不是嗎?」
馮可瑤佩服地看著她,身經這麼多的變故,黛玉沒倒下,就便足以讓她刮目相看,不想提及她的傷心事,故馮可瑤盡量地撿著輕松的話題︰「人生在世,總會有那樣這樣不如意的事,看開了就好了。快樂是一天,傷心也是一天,對不對?」
見馮可瑤用老成的語氣說出這樣勸慰的話來,黛玉一笑︰「三皇子妃的口氣,象是多滄桑似地!」
馮可瑤被她說得有點臉紅,不好意思地輕笑道︰「我不會說勸慰人的話,你還取笑我。要知道,北靜王那樣,不能陪你,所以……」
說到此,馮可瑤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有點失言,趕緊打住,不好意思地笑笑,順手為黛玉傾了一杯茶,反客為主地遞過去︰「喝杯茶罷!」
對于馮可瑤的直爽和率真,黛玉也已經見識並習慣了,知道馮可瑤有口無心,故也不怪罪,她執起杯子,慢慢地品了幾口。
可馮可瑤心里藏不住話,窺著她的神色,半晌忽然擰起眉頭道︰「賈家的事,其實你也不必擔心,據說不會是死罪,頂多是被革職抄家,留得青山在,人活著就是萬幸了!」
黛玉勉強地一笑點點頭︰「我也清楚,只是,畢竟在榮府好幾年,老太太對我還是疼愛的,現在落得這個地步,心里……」
馮可瑤卻搖搖頭︰「賈家的人,好象不允許探望,我哥哥不是和你那位表見賈寶玉平時交情挺好的嘛,前兒想去獄中看看,盡一份朋友之情,但也沒得進去呢!只怕,這件事皇祖母也不會同意,我可是听說,她老人家不是太喜歡賈家,賈家驕縱,她老人家崇尚節儉,听說這次抄家,賈家抄出來的東西很讓人瞠目,所以……」說著蹙蹙眉,一雙亮晶晶地眸子看著黛玉。
黛玉沉吟了一下,馮可瑤提醒得是,她還真是想求了太後,允否準許自己去探望一下的,听了馮可遙這翻話,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看著馮可瑤氣色紅潤,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黛玉很是羨慕,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月復,黛玉由衷地道︰「謝謝你,可瑤,你身子現在不便,可要好好地養著,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目光轉到她的小月復上,溫柔無比,讓馮可瑤為自己擔心,黛玉覺得心里很過意不去。
听到說起月復中的孩子,馮可瑤眼中頓時泛起異樣的光芒,她有些興奮地道︰「哪里就那麼嬌氣了,我身子結實著呢,你放心罷!」
說著微仰起頭,大聲笑了起來,聲音如同歡快的鳥啼︰「懷孕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影響,何況現在他還這麼小!」一臉的幸福模樣。
黛玉也感染了她的輕松快樂,不由抿起唇,善意地提醒著她︰「那也得當心,當了母親,哪還能那麼輕率呢,不然三皇子和淑妃娘娘也不答應啊!」
馮可瑤笑笑,她看著黛玉,忽然心里一轉,湊近前來,壓低了聲音道︰「黛玉,你也趕緊懷上一個罷,我們三個可是同一天成親的,如今,二皇嫂也有了,你沒見她成天可小心了。有孩子分你的心,會覺得日子好過一些!」
一句話說得黛玉一怔,隨即有些訕訕地道︰「你怎麼扯到我身上來了,那著什麼急呢,你還是先照顧好你自己罷!」
笑容中有幾分不自然,自己和水溶,可不象馮可瑤和水嵐清,駱惜顏和水墨白,水溶當初本就是想算計報復自己才求太後賜的婚,一路走來,傷害不斷,心計重重,雖然現在二人誤會解除,相處也比先前客氣了許多,二人頗有幾分相敬如賓的樣子,但總覺得中間仍隔著什麼。
至于少了什麼,黛玉不願去深究,自己本就不喜歡待在宮里,水溶又允諾自己自由,二人早晚會離散,似乎沒有理由執著,如這般情形,孩子,是多麼遙遠的事啊!
說到駱惜顏,馮可瑤臉上的表情突然神秘兮兮地,欲言又止的樣子看著非常可愛,黛玉知道她心中不裝事,即使不問她也會自動地說出來,于是淡笑不語。
果然,馮可瑤終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對黛玉道︰「你知道嗎,你回南的這些日子,宮里也出了點事……」黛玉便道︰「什麼事?」
馮可瑤見四周沒人,聲音更壓低了︰「是關于二皇兄的……」
「水墨白?」黛玉有些好奇,馮可瑤繼續道︰「你知道皇祖母壽辰時唱戲的那個蔣玉涵罷,听說二皇兄喜歡此人,據說是想在宮外置宅子讓此人居住,但是那順親王不肯罷手,翁婿二人鬧了點不快。二皇嫂知道了些事,趁機和二皇兄鬧了一場呢!」
說著一臉的哂笑。「哦,竟有此事?」黛玉深為納罕,她忽然想到了當初一件事,那蔣玉涵本是順親王的人,當初因與寶玉交厚,順親王府的長史還曾親往榮府來打听要人,這個人?
男生女相,又是優伶,難道又被水墨白相中了?真想不到這二皇子還有這種癖好。
馮可瑤撇撇嘴,壓低了聲音︰「你我是閨閣女子,不清楚這外面男人的事,听我哥哥講,這種事沒什麼奇怪地,只是,這二皇子未免做得太露形了!二皇嫂挺生氣地,不過最後听說是皇貴妃娘娘將此事壓了下去。」
黛玉對這種事沒什麼興趣,水墨白,看似很有城府的一個人,竟然出了這種事,還真是想不到。她心中一動︰「那皇上知不知道?」
馮可瑤搖搖頭︰「只怕不清楚罷,這種事,只是私下里傳得快,沒有人會敢捅到父皇那里去的。更何況,有皇貴妃壓著,誰有這個膽子啊!」
黛玉微微一笑,這水墨白看似一個君子一般,卻如此行事,看來,有些人和事永遠和表面看上去不相符。
逗留了一會兒,馮可瑤告辭離去,黛玉親自送了出來。
望著她走遠的背影,黛玉立在那里,腦子里卻想著剛才馮可遙的話,太後不允許探望,那自己該怎麼辦呢?
既然太後那里行不通,黛玉想了半天,自己只能去找水明暢幫忙了,她不是不願求水溶,只是畢竟他對外是個傻子,有些事不好出面,所以,還是求水明暢更穩妥一點。
主意打定,于是她便又悄悄地去了竹林,天氣越來越冷了,冬天的竹林,有些蕭索,風吹竹梢颯颯作響,黛玉卻沒能進去,水明暢又設了障礙,看來他沒在。
黛玉只好轉身回到北宮,紫鵑忙捧上熱茶,看著她微紅的面頰嗔怪著︰「王妃,這天這麼冷,你又往外面跑什麼呢,受了風寒你可就又得喝苦汁子了!」
黛玉一笑︰「你看我現在,可是比以前結實多了罷,不必擔心!」
紫鵑見說不過她只得作罷,一面輕笑道︰「對了,王爺在屋里呢,剛才還問起你呢,問你去了哪里!」私下里,黛玉也將水溶的事告訴了紫鵑,紫鵑初也嚇了一跳,始明白當初黛玉的用意,不過現在好了,姑娘和王爺總算前嫌盡釋,紫鵑倒是衷心地希望著這倆人能有好結果。
黛玉點點頭,放下茶盅冉冉走了進去。
見水溶正仰躺在床上,意態閑閑,見她進來,支起頭懶懶地掃過來︰「怎麼,失望而歸了?」
他的話讓黛玉一怔,隨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嘴角一翹︰「王爺可真是清閑,你的良好習慣還沒改?」看來水溶一直沒放棄對自己的盯梢。
水溶盯著黛玉,眨眨那雙邪魅的雙眸,燦然一笑︰「既然是好習慣,怎麼可以隨便改呢?愛妃,這深宮里,危險著呢,得處處小心才是,為夫這是在保護你呢!」
好久沒見他這麼笑了,自從二人仇結解開後,彼此間與從前相比客氣了許多,象他此時這般的調侃的語氣和邪邪的笑容,一時竟讓黛玉怔了一下,水溶長得俊美,笑容也傾國傾城,絲毫不遜于任何一個女子。
但那僅是一瞬,黛玉可沒有被他的笑容迷惑,他的本性是個痞子,她可是最清楚的。「那我豈不是得該好好地謝謝王爺的保護?」黛玉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不用,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怎麼說你也是我的妻子,保護自己的妻子,是每一個好夫君應該做的嘛!」對于黛玉的夸獎,水溶欣然接受。
黛玉挑挑眉看著他︰「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有一句話叫做……」說著故意拉長了語音︰「王爺狗肉吃多了,那性子也……」說著彎起嘴角促狹地沖著水溶眨眨眼。
現在,在他面前一點也不感到拘束和有壓力了,完全地放松了下來。見他恢復以往的不正經,黛玉一些調侃和玩笑也隨之而來。
見黛玉嘲諷他是狗,水溶卻毫不介意,說實話,他不反感她的調皮和小壞,反而覺得相當有趣,唯有這樣促狹的女子才合自己的口味。
他挑挑眉︰「愛妃是不是想找水明暢幫忙?」听著他稱自己愛妃,黛玉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忙擺擺手道︰「算了,你還是正正經經地說話比較好!」
水溶邪邪一笑,墨眸瀲灩生波,懶懶地道︰「你是不是想去探望榮府的人?」黛玉見被他猜中了,也不隱瞞點點頭。
水溶翹著二郎腿,忽而猛地一起身,瀟灑地來到黛玉面前,輕柔地拈起她垂落一絲亂發︰「你也忒小看你的夫君了罷,這點子小事,你放著我不用,總是麻煩一個外人做什麼?」
說到水明暢,水溶的語氣中隱隱雜著一絲的酸味。見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深邃如潭,那里面似乎蘊藏著自己看不清的一絲情緒,是什麼她無從分析,微一沉吟似是解釋道︰「听三皇子妃說,皇祖母不大喜歡賈家人,你在外人面前又是那個樣子,所以……」
「所以,只有求助水明暢?」水溶斜睨著她,黛玉點點頭。
水溶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這點子小事你夫君我還是能辦到的!」黛玉聞听臉上閃過一絲驚喜︰「真的?」
水溶挑挑眉︰「怎麼,不相信?」黛玉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一听便知他有把握忙輕聲道︰「謝謝!」
水溶一挑眉,在桌旁坐了,優雅地端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品了幾口,突然似是想到了什麼,抬起頭,墨眸閃著亮光對著黛玉魅惑一笑︰「如果真要謝的話,那我也不就不客氣了。你,幫我做一份上次的煎餅好了……」
「上次的煎餅……好啊!」黛玉眨了眨水眸當即應允,腮邊的兩個梨渦一隱一現,看著動人又調皮。看著她狡黠的笑容,水溶有一種被算計的感覺,他眯起雙眸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黛玉轉了轉眸子,對著水溶綻開一個如花的笑靨,輕聲細語,溫柔無比地道︰「西紅柿和面……」想到上次水溶身上起紅斑的事,黛玉便忍不住想笑。
看著她慧黠的調皮樣子,水溶一瞪眼︰「你敢再試試……」
黛玉抿唇而笑︰「我有什麼不敢的!大不了王爺再找傅太醫嘛……」她正笑得狡黠,卻被水溶不重不輕地敲了下額頭,她唔了一聲,揉揉額頭,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但隨即粉唇復又綻開,水溶作勢又要抬手,黛玉瞪了瞪他以手一擋︰「不許再敲了,再敲可就敲傻了!」
水溶卻意味深長地道︰「傻就傻吧,我們不是正好湊成一對,一對傻夫妻,那才是真正的般配……」黛玉卻白了他一眼︰「你傻,傻得跟狐狸似地?要是傻子全象你一樣,那天下就沒有聰明人了!」
水溶眯起眼,隨即扯著黛玉便往外走,黛玉有些不解地道︰「做什麼拉拉扯扯地?」